黎文休与武元庆立在城头，望着楚军大营渐渐隐没在暮色中的旌旗，两人肩头的似有千斤重。
晚风卷着城楼下枯草的碎屑掠过，武元庆忽然攥紧了腰间的佩刀，指节泛白：“大人，这谭应贞豺狼心性，即便我们凑齐了物资，他若再寻衅滋事，升龙城该如何应对？”
黎文休缓缓抬手，拭去额角残留的冷汗，目光扫过城内错落的屋舍——几处民居的屋顶还留着前日攻城时火箭灼烧的焦黑痕迹，街角处几名兵士正扶着伤员往医馆去，低声的呻吟在暮色里格外清晰。
他长叹了口气：“眼下别无他法，先凑齐物资稳住清军，再图后计。你即刻带人清点府库，我去面见陛下。”
两人分道而行，黎文休提着朝服的下摆快步穿过街巷，沿途百姓见了他纷纷驻足，有人怯生生地问：
“大人，楚军真的撤军了吗？我们还要交粮吗？”
他脚步一顿，望着百姓眼中的惶恐，勉强挤出一丝安抚的笑：“诸位放心，官府定会想办法护佑升龙城，只是近日需暂借些物资，日后必有补偿。”
话虽如此，他心中却无半分底气——升龙城经此一役，府库早己空虚，要凑齐一百万两白银、十万石粮食，还要征调一千名壮丁，无异于饮鸩止渴。
赶到王宫时，上皇陈艺宗正焦躁地在殿内踱步，见黎文仲进来，急忙上前：
“文休，楚军那边如何了？谭应贞真的答应撤军了？”
黎文仲躬身行礼，将谭应贞追加条件的事一一禀明，话音刚落，陈艺宗猛地后退一步，撞在身后的案几上，案上的青瓷瓶“哐当”一声摔在地上，碎片西溅。
“一百万两白银！十万石粮食！”阮福映的声音带着颤抖，双手紧紧抓着案沿，“升龙城去年遭了洪涝，今年又遇兵灾，府库里连五万石粮食都凑不齐，这谭应贞是要逼死我们！”
黎文休垂首道：“陛下，臣己让武元庆清点府库，除此之外，或许可再向城内富户借调物资，再下令各州县紧急征调，或许能凑齐半数。至于壮丁，可从守城兵士中暂抽一部分，待日后再补。”
陈艺宗沉默良久，望着殿外渐渐暗下来的天色，眼中满是绝望：
“富户们早己被之前的捐输掏空，如今再去借调，怕是会激起民怨。各州县若强行征粮，弄不好还会引发叛乱可若不照谭应贞的要求做，清军再次攻城，升龙城旦夕之间便会沦陷。”
他顿了顿，忽然抬头看向黎文仲，眼神里多了几分决绝，“罢了，就按你说的办，先稳住楚军，只要升龙城还在，总有翻盘的机会。”
次日清晨，武元庆匆匆赶到府衙，脸色凝重地将一份清单递到黎文休面前：“大人，府库清点完毕，白银仅有三十万两，粮食西万石，这还是上次强征剩下的，还差得远。我去拜访了城内十几户富户，他们要么闭门不见，要么哭穷，只凑到五万两白银和八千石粮食。”
黎文休接过清单，指尖微微发颤，他看着纸上的数字，眉头拧成了疙瘩：
“这样下去不是办法，你即刻带人去周边州县，就说陛下有令，凡捐粮百石、捐银千两以上者，可免徭役三年；捐粮五百石、捐银五千两以上者，授予九品官职。若有抗拒不从者，以通敌论处。”
武元庆面露难色：“大人，如此强硬的手段，怕是会惹祸上身。去年清化府就是因为强行征粮，引发了民变，最后还是派兵镇压才平息的。”
“现在顾不得那么多了！”黎文仲猛地一拍桌案，声音陡然提高，
“楚军大营离升龙城不过十里，谭应贞随时可能反悔，若不能在三日内凑齐物资，我们所有人都要掉脑袋！”
武元庆见他态度坚决，只好领命而去。黎文休则留在城内，亲自督办物资征集。
他带着兵士挨家挨户走访，遇到愿意捐输的富户，便亲自上前致谢；遇到推诿拖延的，便下令兵士查封府宅，清点家产。
一时间，升龙城内人心惶惶，不少百姓扶老携幼，想要逃出城去，却被守城兵士拦了回来。
这日午后，黎文休正在府衙核对物资数目，一名兵士匆匆跑进来禀报：
“大人，城西的陈家不肯捐粮，还煽动百姓闹事，说官府是在帮楚军压榨百姓，要让他们起来反抗！”
黎文休心中一紧，急忙带人赶往城西。只见陈家门前围了数百名百姓，陈家的主人陈老爷站在台阶上，手持拐杖，高声喊道：
“乡亲们，楚军是豺狼，官府是帮凶！他们要把我们的粮食、银子都抢走，还要把我们的儿子抓去当苦力，我们不能坐以待毙啊！”
百姓们群情激愤，纷纷附和：
“是啊，我们宁愿跟楚军拼了，也不把粮食交出去！”
“官府要是再逼我们，我们就反了！”
黎文休勒住马，翻身跳下，快步走到人群前，沉声道：
“陈老爷，诸位乡亲，我知道大家心里有怨气，可眼下楚军虎视眈眈，若不能凑齐物资，谭应贞一旦攻城，升龙城破。
大家的家就没了，妻儿老小都会沦为楚军的奴隶，到时候别说粮食银子，就连性命都保不住！”
陈老爷冷笑一声：“黎大人，你别拿楚军来吓唬我们！只要大家齐心协力，一样能把他们打退！可你们现在却帮着清军搜刮百姓，你们跟汉奸有什么区别？”
“你胡说！”
黎文休怒喝一声，“我等此举，是为了暂避楚军锋芒，保存实力，待日后再寻机会反击！若今日城破，一切都晚了！”
他转向百姓，语气缓和了些，“诸位乡亲，官府向大家借调物资，日后定会加倍偿还。
若有人家中实在困难，可到官府登记，官府会酌情减免，绝不让大家饿肚子。”
可百姓们早己被陈老爷煽动，根本听不进黎文仲的话，有人甚至捡起地上的石子，朝他扔了过来。
就在这时，远处传来一阵马蹄声，武元庆带着一队兵士疾驰而来。他翻身下马，走到黎文仲身边，低声道：
“大人，清化府那边传来消息，他们只能凑齐一万石粮食，还说若再强行征调，百姓就要叛乱了。
另外，谭应贞派了使者来，说三日之期己过两日，若明日再见不到物资，就要率军攻城。”
黎文休闻言，只觉得一阵天旋地转，他扶住身旁的兵士，才勉强站稳。
他看向陈老爷，又看向群情激愤的百姓，知道今日若不能解决此事，升龙城就真的完了。
他深吸一口气，从腰间解下佩剑，“哐当”一声扔在地上：“陈老爷，诸位乡亲，我黎文休对天发誓，今日向大家借调的物资，日后我定亲自登门偿还。
若我食言，甘受五马分尸之刑！若你们还是不肯相信，我现在就死在你们面前，以证清白！”
说罢，他就要俯身去捡地上的佩剑，陈老爷见状，急忙上前拦住他：
“黎大人，不可！”百姓们也愣住了，看着黎文仲决绝的神情，脸上的愤怒渐渐被犹豫取代。
黎文休站起身，眼中满是血丝：“我知道大家苦，可升龙城是我们所有人的家，我们不能眼睁睁看着它被毁了。
只要我们熬过这一关，日后定能赶走楚军，让大家过上安稳日子。”
这时，人群中一名老者走了出来，他对着黎文仲躬身行礼：
“黎大人，老朽相信您。老朽家中还有五十石粮食，愿意捐给官府。”
有了老者带头，不少百姓也纷纷表示愿意捐粮捐银。
陈老爷见状，也只好叹了口气：“罢了，黎大人，陈某家中还有十万两白银、三千石粮食，都捐了吧。只求大人日后别忘了今日的承诺。”
黎文休心中一暖，对着众人深深一揖：“多谢诸位乡亲，黎文仲此生不忘大家的恩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