莽山在明初属于宜章县。
明洪武元年(公元1368年),宜章县属湖广行中书省郴州府;洪武九年(公元1376年),属湖广行中书省郴州首隶州。
莽山位于宜章县南部,明代属宜章县长宁乡安远里。
莽山绵延的群峰在晨曦中若隐若现,如同一条沉睡的巨龙盘踞在湘南大地。
这座在明初隶属于宜章县的山脉,此刻正笼罩在一层薄雾之中,雾气在山谷间流淌,将苍翠的松林染成朦胧的青色。
几只早起的山雀在枝头跳跃,清脆的啼叫声穿透晨雾,却衬得山林愈发寂静。
陈砚站在一块风化的花岗岩后,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盔甲上斑驳的红漆。
这套从村长家祖传箱子里翻出来的盔甲,甲片边缘己经泛着暗红的锈迹,每片铁甲之间用生牛皮绳串联,稍一动作就发出沉闷的碰撞声。
他试着活动肩膀,锈蚀的甲片刮擦着里衬的粗麻衣,在锁骨处磨出一道红痕。山风穿过林间,带着深秋特有的寒意钻入甲胄缝隙,让他打了个寒颤。
"将军,都准备好了。"身后传来谭应贞压低的声音,那嗓音里带着抑制不住的颤抖。
陈砚回头望去,三十多个青壮年手持削尖的竹枪站在林间阴影里。晨光透过树叶间隙,在他们脸上投下斑驳的光影。
这些平日里握锄头的手此刻因紧张而青筋暴起,最年轻的小六子才十五岁,瘦得颧骨高耸,却把竹枪攥得指节发白,粗布衣袖口露出的手腕细得能看见骨头的轮廓。
陈砚的目光缓缓扫过每一张面孔。
五天前,寨子里最后半袋糙米熬成的稀粥被分食殆尽时,他看见王婆婆把构树皮放在石臼里慢慢碾碎,孩子们围坐在磨盘旁,眼巴巴望着那些棕褐色的粉末。
昨夜守夜时,他听见西头李家传来的哭声比秋虫的鸣叫还要微弱。
"走。"陈砚简短地说。他率先迈步,铁靴踩在积年的落叶上发出令人牙酸的咯吱声。
身后传来杂乱的脚步声,这些平日种地的农夫此刻走得格外轻巧——饿着肚子的人最懂得节省力气。
陈砚能闻到他们身上散发出的汗酸味和树皮粉的苦涩气息,这些气味混合在一起,成了记忆里最鲜明的贫困印记。
长宁乡的土墙渐渐从晨雾中显现轮廓。两米多高的夯土墙上插着几面褪色的蓝布旗子,旗角被风吹得猎猎作响。
城门处两个乡勇正靠着墙打盹,其中一人怀里抱着梭镖,鼾声时断时续。
陈砚握紧了手中的铁锤,掌心渗出汗水,在锤柄上留下湿滑的触感。
这把锤子是老铁匠临死前交给他的,榆木柄被经年的手汗浸得发黑,锤头还留着当年锻打农具时留下的凹痕,如今却要用来砸开活人的头颅。
"记住,只抢粮,不杀人。"陈砚低声嘱咐,声音哑得不像自己的。
"但若遇反抗杀无赦"话毕,谭应贞突然抓住他的手臂,这个平日里最能说会道的汉子此刻脸色发青,喉结上下滚动得像吞了块烧红的炭。
"将军,我、我有点"谭应贞的嘴唇颤抖着,目光不断瞟向城墙上的乡勇。
陈砚看见他粗布裤管下的小腿在不受控制地抽搐。
陈砚用力捏了捏谭应贞的肩膀,甲片碰撞发出清脆的声响:"想想你儿子谭明。"
这句话像柄钝刀,剜得两人心头同时一痛。
七天前那个瘦小的身影蜷缩在茅草堆里的画面浮现在眼前,孩子凹陷的腹部随着呼吸微弱起伏,像只濒死的幼鸟。
冲锋比想象中来得突然。
不知谁踩断了枯枝,清脆的"咔嚓"声在寂静的黎明格外刺耳。城墙上的乡勇猛然惊醒,睡眼惺忪地西处张望。
陈砚来不及多想,第一个冲了出去,铁锤在初升的阳光下划出一道银亮的弧光。
第一个乡勇慌忙举起藤牌,锤头重重砸在盾面上,陈砚听见木纤维断裂的脆响,飞溅的木刺扎进对方的脸颊,那人踉跄着后退,眼中满是难以置信的惊恐。
"杀啊!"身后的呐喊声如雷炸响。陈砚感觉自己像被洪水推着前进,铁锤每一次挥舞都带着呼啸的风声。
有个穿牛皮甲的壮汉举刀劈来,刀刃反射的寒光刺痛了他的眼睛。
陈砚侧身躲过,锤头顺势砸在那人腰侧,隔着皮甲听见肋骨断裂的闷响。
壮汉喷出一口带着血沫的惨叫,这声音让陈砚胃里突然翻涌起来,早饭时硬咽下的树皮粉在喉头翻腾。
混乱中,陈砚瞥见谭应贞被撞倒在地,一个乡勇正举着梭镖扑去。
他暴喝一声,铁锤脱手飞出,在空中旋转着击中那乡勇的后背。
这一掷用尽了全力,锤头深深嵌进对方的肩胛骨,发出令人牙酸的骨骼碎裂声。
陈砚扑过去拔出铁锤时,温热的血溅在他脸上,带着腥味,有几滴滑进嘴角,咸得发苦。
"粮仓在祠堂后面!"有人大喊。
陈砚抹了把脸,血水和汗水在掌心混合成粘稠的液体。
他看见一个穿着湖蓝色绸缎的胖子正往祠堂方向狂奔,那乡长跑起来像个滚动的球,缎面靴子却踏得飞快,腰间的玉佩随着跑动叮当作响。
"拦住他!"陈砚喝道,自己却突然停下脚步。
祠堂前的马厩旁,一个约莫六七岁的孩童正抱着一只芦花鸡呆呆站着。
孩子干净的绸缎衣裳在晨光中泛着柔和的光泽,与他们褴褛的衣衫形成鲜明对比。
圆脸上满是困惑而非恐惧,似乎还不明白这场突如其来的厮杀意味着什么。
陈砚的铁锤垂了下来,锤头滴落的血珠在青石板上绽开暗红的花。
他想起寨子里那些饿得啃树皮的孩子,那些因营养不良而鼓胀的腹部,此刻却无法对眼前的孩童举起武器。
身后传来粮仓门板被砸开的声响,夹杂着将士们发现谷堆时惊喜的呼喊。
这场为了活命的抢夺,就像两头饿狼争夺同一块腐肉,到底谁对谁错?
山风卷着粮仓里扬起的谷糠扑面而来,陈砚突然觉得眼眶发热,不知是被谷糠迷了眼睛,还是被更深重的什么东刺痛了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