谷房内,徐玄桢躺在地铺上,辗转反侧。
农户人家,没有客房一说,只有一间堆放谷物的房子,平时来了亲戚也能凑合。
虽然有些淡淡霉味,倒比睡在野外强。
“童儿,为何还不睡觉。”
听到师父问话,徐玄桢连忙从地铺上坐起,朝床铺上老者拱手道:
“弟子愚钝,思来想去,不知道该如何帮助这村子,还请师父明示。”
若是打,最起码教点本事吧。
若是不打,有别的方法,最起码得提前知道吧。
就算是送死,也得死的明白。
“你这童儿。”笑着从床上坐起,说道:
“世人钓鱼皆弯钩,唯独姜尚用直针,你可知为何。”
姜太公钓鱼,愿者上钩。这个典故,他还是知道的。
但是这跟杀鲤鱼精有什么关系,徐玄桢不解,试探回道:
“师父,是因为姜尚担心自己年纪大,这才用直针钓鱼,故作高深?”
“你这童儿,四海之内怕是难以结交朋友。”老者手掌在徐玄桢头顶轻轻一拍:
“那你可知为何文王愿意为姜尚拉车八百步。”
这个我知道,徐玄桢自信满满道:
“自然是因为文王知道姜尚是个人才。”
老者:“他二人素未谋面,文王如何得知姜尚是他要查找的良臣。”
对呀,见到姜尚前,文王可是从来没有见过姜尚,并且姜尚不比诸葛亮那般,虽然住草庐,却名声在外。
姜尚那时已经是一个老头子,前半生的人生经历也实在没有什么可拿的出手的。
他做小贩赔钱,当屠夫丢本,为客卿被撵,后又成赘婿,可最终还是因为不擅生计,被老妇逐出家门。
可以说到了晚年仍是一事无成,贫穷落魄。
这样的履历,放在任何一个君王面前,都会被君王捂着眼睛说:“拿走,拿走,快端水来,寡人要洗眼睛。”
可是偏偏跟文王两个人王八看绿豆——对上眼了。
是因为什么?一见钟情?
徐玄桢是接受过九年义务教育的优秀人才,他知道,就算是男女间的一见钟情,也不过是原始交配欲望对大脑的反向操控,俗称馋身子。
更何况是两个从未谋面的男的,绝对不会出现这种情况,毕竟两人见面的地点是渭水河畔,而不是蜀道边。
我明白了,徐玄桢朝着老者拱手道:
“师父,莫不是因为文王提前就卜算到了这一切。”
老者笑道:“是也不是”。
徐玄桢:“请师父明示。”
老者:“卜算者,不过是从无限天机中管中窥豹而已。”
“那文王用蓍草占卜,也只是算出姜尚可为其一大助力,这才有了文王拉车。”
“并且那种卜算之法,天时、地利、人和,缺一不可。”
“你不是一直嚷着要学点儿本事么。我如今传授你比他更好的术字门中之道如何?”
徐玄桢大喜,连忙问道:
“师父,何为术字门中之道。”
老者抚须笑道:
“请仙扶鸾,问卜揲蓍,趋吉避凶。”
这话怎么如此熟悉,徐玄桢脑海中闪过一个猴子的画面,随后连忙摇头:
“师父要教,便教些真本事,何故教这些傍门之道。”
老者眼神中露出惊讶之色:
“你这童儿,怎说这些是傍门之道。”
徐玄桢摇头道:“请仙扶鸾,问卜揲蓍,皆是借用他人之力来预测未来之事。”
“若是弟子学了这些,不是落了师父名声,还要平白给他人供奉。”
“徜若弟子本就法力无穷,何须再借他人之力。”
老者抚须大笑:
“你这童儿,倒是愈发牙尖嘴利。”
旋即,老者又摇头道:
“可是童儿你可知道,这些傍门之道,虽非金丹大道,却似那大道基石,基石越牢固,在将来大道上,方可走的更远。”
老者的话似是一道闪电于徐玄桢脑海炸开,他只想着猴子学艺时的挑三拣四,却忘了自己和猴子本就不同。
那猴子是天生地养的,积累了不知道多少万年的日月精华,自然可直接修炼金丹大道。
似那前世学校内的跳级天才,不需要老师一点点教授,自己便能把书本上的内容琢磨明白,早早便能进入少年班。
而他不同,就算徐甲跟了师父二百馀年,可也终究是一凡人,仍是需要稳扎稳打。
念此,徐玄桢朝着老者躬敬行礼:
“徒儿听师父的。”
老者抚须颔首,笑道:
“善。”
说完,徐玄桢只觉得困意袭来,不自觉的倒在被褥上睡了起来。
“古有河图,逢圣王方出世。姬轩辕得河图,作《连山》。姜魁得河图,写《归藏》。黄熊氏得河图,着《周易》而传至周”
迷迷糊糊中,徐玄桢听到一道声音在脑海中不断回响,似是在说话,又似是先生在教书。
他强迫自己醒来,去查找那声音来源。
可是醒来后,却只见一条大河于眼前。
这大河孤立无助,独自漂流在无垠黑暗之中。
徐玄桢看着这大河,只觉得越发迷茫,这河看不见头,瞧不见尾,唯见奔流往前。
师父这是何意,徐玄桢知道自己来这里,定然是师父的手笔,可是究竟是何用意,他却猜不明白。
无奈他似是漂浮在黑暗中的蚍蜉,一点点朝着大河走去,想要寻求自己来这里的缘由。
距离大河越近,徐玄桢眼睛却不由得睁大了起来。
这哪里是什么大河,而是世间万物汇聚而成的不可名状之河流。
河流之中,有人呱呱坠地,随后蹒跚学步,又健步如飞,忽又步履蹒跚,终是寿终正寝。
又有鸟破壳而出,嗷嗷待哺,随后又展翅翱翔,幸又得机缘,得以为妖修炼,奈何寻门不得,逐渐暴虐,开始以幼童为食,终是爆体而亡。
他循着河流往上走去,看到有一五彩斑烂孔雀,体型之大,不知几千里也,曾于一山顶吞食一丈六金身。
后来那金身从孔雀脊背破口而出,又有众多浑身金光之人礼拜那孔雀。
再往前,他还看到有一巨人于混沌中沉睡,鼾声震天。忽地,那巨人随手抓过一把斧子,用尽全身力气一甩,竟是将那片混沌劈开,清浊二汽而出。
再往前,便是茫茫黑暗,似是已经到了河流源头。
随后,徐玄桢转身沿着河流往下走去。
走了不知道多久,徐玄桢心里越来越没底。
这河流不是没头没尾。
而是尾部和头部极为相似,里面空无一物,无论五虫,还是三等名色,俱不可见。
似是天地万物皆凭空消失了一般。
忽地,徐玄桢心中咯噔一下,不是消失,而是寂亡。
他方才才意识到,这河流是时间长河。
之所以时间长河头尾皆为空,是因为这方天地也是有寿命的。
寿命到了,万物俱灭。
徐玄桢忽地陷入了深深的伤痛之中,他本欲求长生大道,却是没想到,饶是成仙成佛,躲过了三灾利害,却也躲不过这天地俱灭。
一股深深的无力感在徐玄桢身体里回荡,两行泪珠不觉地顺着脸颊滑落而下。
不是为自己悲伤,而是为众生悲戚。
在这大灾灭之前,就算是世世修行的好人,又能如何,不过是过眼云烟。
“若是我能掌控这时间之道,定当不负行善苦修之辈。”
徐玄桢攥紧拳头,仰天长啸。
“善,徒儿,回来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