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也是后来和仡阿莎熟悉多了,才知道,原来,他们的寨子,一直有一个不成文的规定,那就是,没有婚配的少女,在见陌生人时,必须用熏土涂脸,不能以正常面貌示人。
而且,她还告诉我们,他父亲给了她嫁妆。
一开始,我们也没太当回事。
毕竟,一个几乎于原始部落的苗寨,能有什么嫁妆?
直到她打开了自己的大包裹,我们几个才傻眼。
一套完整的苗饰盛装,单单银饰就有三十斤。
还有一个将近一斤重的纯金头饰。
各类翡翠发簪、手镯、扳指、项坠三十多款,还有一把嵌满了宝石的匕首,据说是寨子里阉割牤牛用的。
头人说了,如果成婚后,以后解除了同心蛊,朴刚正对她不好了,就用这把刀把老朴阉了,然后回寨子……
我们几个看的是贼拉拉的羡慕。
人家娶媳妇,买房买车,少说也得花几十万,他娶媳妇,直接把自己从贫农,变成百万富翁了。
不过,我看老朴并没怎么兴奋,他看着阿莎在十米开完一记飞刀,将树上的一条竹叶青砍成了两截,下意识地摸了好几次裤裆。
归程就轻松多了,一路算不上欢歌笑语,但完全没了刚来时候的紧张感。
夜里露营的时候,我还油腻地凑在陆瑶身边,偷偷拉了拉小手手。
很幸运,这个暴躁的姑娘没直接揭穿我,更没威胁剁我的手。
第三天下午,我们终于回到了进山前的落脚点——四甲村。
远远就看见我们那辆‘饱经风霜’的越野车还停在村口,只是旁边多了三个人,正围着车指指点点。领头的是那个时尚的四甲村村长。
等我们走到跟前,村长那张老脸瞬间僵住,嘴巴张得能塞进一个鸡蛋,眼珠子瞪得溜圆,活像大白天见了鬼。
还特意揉了揉眼睛。
老朴没好气地翻了个白眼,阴阳怪气道:“怎么着,村长?看见我们几个全须全尾地回来了,不高兴啊?”
村长这才回过神,脸上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干笑,挠着后脑勺,语气里带着难以置信的惊叹:“哎哟喂!几位爷们儿,你们……你们是真牛逼!真牛逼啊!我在这山旮旯里活了大半辈子,你们是我所见过的,进山超过十天还能自己走出来的头一遭!往常那些人,要么三五天就屁滚尿流地逃出来,要么……可就彻底没了音信喽!”
豹子撇着嘴,玩弄着苗刀,哼道:“废话!你看我们哥几个,像是一般人吗?”
我走到我们的越野车旁,拍了拍引擎盖,看着村长,似笑非笑:“村长,您这是……在准备给我们的车找新主人吗?”
村长脸上闪过一丝尴尬,搓着手讪笑道:“这个……嘿嘿,爷们儿别见怪,我这不是……不是以为你们……那个啥了嘛!寻思着这铁家伙扔着也是浪费,废物利用,废物利用……”
我一笑道:“村长,咱们当初可是白纸黑字说好的,二十天之内,我们要是没出来,这车随您处置。可今天,满打满算,也才第十九天吧?”
村长倒也有眼色,见我们活着回来,知道不是寻常人,嘻嘻哈哈着一挑大拇指:“得!几位爷们儿是这这个!老哥我服了!车你们开走,完好无损!另外,为了表达我的敬意,我自掏腰包,给你们把油箱加满!”
这倒是意外之喜。我们也没客气,看着他叫人把油加满,又将我们仅存的简单行李搬上车。
一切准备妥当,就在我们准备要走的的时候,村长忽然扒着车窗,像是想起了什么,狐疑地打量着我们,尤其是多看了几眼穿着苗装、面容姣好的阿莎,纳闷道:“不对啊……小哥几位,我记得你们进山的时候,只有一个姑娘,还有一个干巴老头啊,这……这怎么出来,老头没了,还多出来一个这么水灵的苗家妹子?”
陆瑶一笑,指着有些害羞的阿莎,信口胡诌道:“村长,你这就不懂了吧?你们这哀牢山里头,住着神仙哩!路上我们看见了一个湖,老头进去洗了个澡,砰一声,就被神仙给变成个大姑娘啦!”
村长一脸“你丫的在逗我”的表情,无语道:“小老妹,我虽然就是个破村长,但你也不能不拿豆包当干粮啊!这山里有没有神仙我不知道,但邪门的脏东西可是真不少!”他像是为了证明自己不是胡说,压低声音道:“就拿前天来说吧,我陪着两个省城来的客人,想进山外围套两只狐狸弄点皮子。结果你们猜怎么着?在一个破旧的狐狸洞旁边,‘腾’地一下窜出来一个玩意儿!”
他脸上露出心有余悸的表情,比划着:“臭了吧唧的,浑身黢黑,破衣烂衫,看着像个人形,但那模样……根本没人样!眼神直勾勾的,看见我,扑上来对着我胳膊就是一口!幸亏我躲得快,只蹭破点皮,那东西转身就钻进林子里没影了!吓得我回来赶紧用糯米敷了两天!啧啧,天知道那玩意儿是不是早些年死在山里的‘粽子’诈尸了啊……”
我们归心似箭,哪有工夫细听他胡咧咧啊,敷衍了几句,便开车离开了四甲村。
车子一路颠簸,到了镇沅县地界,眼看着就要驶上通往省城的高速公路时,我脑子里突然像是过电一般,猛地一个激灵,一脚狠狠踩下了刹车!
“吱嘎——!”
刺耳的刹车声中,车子猛地顿在路边。车上的人都被晃了一下,老朴和陆瑶更是猝不及防,差点撞到前排座椅。
“我靠!向老弟,你干什么?我鼻梁骨差点被撞断了!”老朴捂着脸抱怨道。
陆瑶也投来询问的目光。
我没有立刻回答,缓缓回过头,看着他们几个,眼神凝重,幽幽道:“你们说……村长前天遇见的那个‘臭了吧唧、没人样’的东西,会不会……根本就不是什么粽子,而是个……活人?”
豹子正摆弄着他的苗刀,闻言头也不抬,吊儿郎当地说:“是就是呗,跟咱们有啥关系?这深山老林荒村的,有个疯子也不稀奇。”
豹子心思直,没往深处想。但老朴和陆瑶不傻,两人几乎是同时脸色一变,立刻意识到了我话里潜藏的含义。
陆瑶失声道:“你的意思是……那个‘东西’……有可能是……葛镜吾?他……他真的从黎王圣地出来了?那岂不是说……他把八角轮回星也带出来了?”
老朴则喃喃自语,脸上写满了不可思议:“不……不太可能吧?那老东西就一个人,在神庙里肯定也受了伤,后面还有虫谷瘴林……他怎么可能活得下来?还跑到了四甲村附近?”
虽然我们都觉得可能性不大,但村长描述的那个“像人又没人样”的形象,以及发生的时间点,实在太巧合了!万一呢?万一那老狐狸命不该绝,真的逃出生天了呢?
现在再折返回四甲村详细询问已经不合适了,也问不出更多东西。但我还是当即做出了决定:“我们在镇沅多待一天。”
如果葛镜吾真的还活着,并且从山里出来了,他极有可能还在镇沅附近活动,或者会在这里留下某些痕迹。我们必须确认这一点!八角轮回星若是真被他带了出来,极有可能流落到那个神秘的“大先生”手中!
而且,我心里还有一个疙瘩隐隐在作祟。
那就是我和陆瑶,一直很想回避,却又必须面对的残酷的问题——我们身体里的“化尸毒”。
按照老巫医和葛镜吾之前的说法,这化尸毒一旦被守陵奴触发,就如同启动了倒计时,我们必死无疑。出山的喜悦、找到父亲骨骸的激动,让我们一度刻意遗忘了这个悬在头顶的利剑。但此刻,稍微冷静下来,那冰冷的死亡阴影便再次笼罩心头。
尤其是……尤其是现在,我比任何时候都更想活下去。
我看着身旁蹙起眉头的姑娘,不甘地攥了攥拳头。
真的,我想活,我想和她一起活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