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这次只是不在三天,倘若是一个月,半年,一年呢?鬼知道会出什么事,到时候人家大姓一来,巧取豪夺的,你们怎么办?我自己有本事,不怕饿着肚子,可那些靠着一口营生吃饭的,家里还有好多孩子的人呢?难道要因为这种事返贫吗?由奢入俭难,回头肯定要出大问题的。大家一定要团结。”
这番话他是给季大鸟听的,但老板也好,大师傅也罢,都听着。
大家听得全身一怔,这才发现,还真有人能为他们考虑。
一时间,心里头对许平阳的定位也在悄然改观。
“许师傅,这事儿你放心,我一定竭心尽力地去办好。”
“成,那便交给你了。”
饭,许平阳没在酒楼里吃,他还是回去吃了,要陪着楼兰。
顺带和来送饭的陈家人打个招呼。
回去时己经有些晚了,陈家人在这儿等了好一会。
原来他们收到请柬的时便赶了过来。
来的人不是别人,还是陈老太爷陈君戎,也就是清欢的弟弟,陪着过来的是往日经常来送饭的弧关,陈家长子陈志渠以及其媳妇陈钱氏。
几人在东厢房里摆了一桌,是从陈家带过来的。
一个都没有动筷。
都在和楼兰有一茬没一茬地聊着。
楼兰就站着,戴着黑虎傩面,仿佛满脸都写着“无情”。
在许平阳回来后,这一家三口外加弧关连忙迎了上来打招呼,这叫一个热络,态度更胜以往,想来也是被许平阳此番举动的结果给影响了。
“我能住在这安身,全靠陈家,这是何故?不在的这些天,我家楼兰还受陈家继续照顾,我感激不尽,理应我去登门的。只是刚回来,有些事实在不得不马上做,这一做又没了时间,实在抱歉。”
“哪里的话,哪里的话,见外了不是?”陈君戎拉着许平阳亲自聊天,开始吃饭,长子长媳在旁边就跟着伺候着,也没资格开口。
先前陈家把他放这里,就是看看他是不是修士。
如果是的话,就善待,也就是家族养门客这么一套。
陈家又不缺这点房租,可养个修士收点人情,以后帮助可不小。
结果呢,结果缉灵司都没搞定的事,许平阳一个人搞定不说,就连江南国的六姓里有一半都欠了许平阳人情
如此本事,他们方才意识到就算没本事,这人情也是实打实欠了。
有这么个爷在陈家,就是陈家的福气,他们又岂敢怠慢?
“有件事,正要与你说,唉,这事儿说起来啊,实在是惭愧”聊开之后,也就是两人之间刚一见面那种生分气聊没后,陈君戎方才说事。
陈君戎说话,便是这时代典型的社会上层阶级的体现,不疾不徐。
加上他年纪大了,脑子不快,那就更加不疾不徐了。
和左邻右舍这些底层平面见聊天,口首心快不过脑,说话连珠炮一般的风格,完全是两码事,这种区别颇为明显。
许平阳很少有打断人说话的时候,也耐心听着。
陈君戎道:“我府上管家冯文,借我府上之名,觊觎你这调料营生,在你不在时还威逼利诱你家这小姑娘。”
陈家发现许平阳没有把这孩子当仆从看,说话时也就改了口风。
“这事儿本来我陈家也不关心。”
“来你这儿送饭的事,饮食起居,都交托给了冯文。”
“这么多年,他都能把各种事打理好,我们也放心。”
“冯文又是安排弧关来的,这个我们也都知道。”
“弧关这孩子实诚,也肯吃苦,做事勤恳。
“可这两天,我长媳就发现,到了那个点,弧关还在家里。”
“就留心问了问。”
“这一问才知道冯文亲自来这里送饭,还不止一次两次。”
“许师傅你在的时候,他不往这里来,这几天许师傅你不在,他却跑得勤,我长媳就以为他呢,想对你家姑娘图谋不轨。”
“昨夜个,就把他押回去审问一番。”
“这才知道他原来图谋的是调料营生。”
“这事,是我陈家失察,还请许师傅你见谅。”
陈君戎要起身行礼,却被许平阳提前察觉,轻轻按住。
别看着老头一把年纪了,家里条件好,身上劲也不小。
可被许平阳按在椅子上,却是丝毫不得动弹。
一时间,他也心头吃了一惊。
陈君戎长子陈志渠瞥了眼,立刻走到许平阳跟前行礼。
许平阳抬手一扫,凝练的罡气掠过他肘下,犹如水波涌动将他抬起。
“这些都是小事,陈家待我不薄,家大业大,也管不住下面人那么多心思不是,陈老爷啊,你们也不要多想了。”他摆摆手朗笑道:“我退一万步说,即便东西被抢走也没事,只要别动我家姑娘,要那样我可真会发火的。”
这么一说,陈家几人也放下了心。
“再说了,弧关每日跑腿,风里来雨里去跑腿,便是这份苦劳,我也不至说陈家如何如何,各位还请放心。”
其实陈家厚道不假,关键是要照顾清欢。
陈钱氏走上前,微微行了一礼道:“许师傅,眼下冯文己被关在了家中。若他只是触犯家法,我们还可惩处,毕竟他只是家奴。可他这么多年来兢兢业业,哪怕是府中一分钱也未贪墨过,我们也没法惩处。这事,您是苦主,您看看要如何惩处。只是我还想求个情,饶他一命。”
众人都看向了许平阳。
许平阳沉默不语后叹了口气:“人生苦有十一,上三下八。这冯文能在陈家兢兢业业,说明此人尽职尽责,对陈家有忠心有敬畏有感恩。”
陈志渠道:“这是自然,他是我家的家生奴,他父母都是我们看着可怜买来的,在陈家一辈子我们也没亏待了他们,便连他们去世,都给他们操办丧事,置办灵堂,买选修造坟茔。冯文也曾是我书童,说是书童,却是我学什么他也跟着学什么。除身份之外,各方各面他与常人无二。甚至逢年过节,我们还给家仆赏赐,与他置办的也比寻常人精一些。他若这还不满,那便是畜生了。”
陈君戎皱眉,声音道:“老大,你一个教书的,用语怎可如此。言粗心劣,行卑心鄙,言行如此,读书以正言行修心养性,你读到狗肚子里去了?读那么多书教那么多人,无怪这么多年还养不出正气。”
陈志渠脸色一滞,连忙默语站一旁去了。
夫辱妻愧,陈钱氏也低下头,不敢作声。
许平阳连忙打了个圆场,扯开话题继续道:“我的意思是,冯文此事也并无太大过错。海阔任鱼跃,天高任鸟飞,鸟长了翅膀却只能待在笼子里这冯文啊,只是不想自己父母是奴仆,他是奴仆,他孩子、子孙都是奴仆。可他既不能做对不起陈家的事,也没有别的路子。这人心不坏。他熟悉陈家,知道陈家营生,但凡有心思,只要脱离陈家,完全可以吃点陈家营生赚钱,给自己立家立业,乃至于开香堂。可他只是挑了我,可见他内心底是维护陈家的。所以呢,也可见,他对陈家以外的人,是没多少顾忌的。”
所有人都愕然,包括弧关和楼兰。
陈君戎垂眉思忖了下后道:“许师傅,那我给他一笔钱,还他全家自由?”
许平阳点了点头。
陈钱氏愕然了下,他们都以为许平阳不说别的,至少也得借他们手整治一番,谁料不光没有,还好好地替这冯文说了一番。
“许师傅,这样太便宜了,若是这么做,不鼓励其余人么?”
陈钱氏的话也让许平阳恍惚,才想起这封建家族大宅内部是要治家的。
陈家是“书香门第”,也是出了名的治家严谨。
他道:“整治人也好,敲打人也罢,都是为了一个‘服’字。口服不如身服,身服不如心服。想要心服,便得公平公正公开。何为公正?不偏不倚。何为公平?规矩大家都得守,当家的也得以身作则。以规矩为尺,便能公平公正了。功必赏过必罚,若是可以,便给他清算一番。自然,我也只是建议。咱们都是嘴上说情,心中装理,肚内藏法。情由心生,心总是偏的,情的根便不正。但说理,这个是大家都认的公理,能说得通,自然都服。”
陈家众人纷纷点头。
他们读书还是信理的,有事说事,有一说一,有理讲理。
理足了,理够了,理到了,他们也服。
陈君戎瞧着陈志渠道:“许师傅这才是读书读到位了。”
陈志渠行礼道:“许师傅这话,陈某佩服,还请许师傅说说如何处置。”
许平阳道:“冯文是你们陈家家奴,他的去留在陈家手里。我个人建议是,不要打,不要骂,算完后给他选择。要么他愿意放弃那么多年功劳,带着全家得以自由。要么,就是继续留在陈家,囊括子孙后代也与陈家休戚与共。他对别人如何,你们也不要管。冯文对陈家问心无愧,那陈家对冯文也要做到问心无愧,情理俱到。”
“可许师傅,如此来,你不吃亏了么?”陈钱氏点头,长期以来的治家,让她越来越注重细节,可突然间听这种做法,顿时格局打开,心胸开阔。
然而她很快想起,这事儿的受害人是许平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