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7章 《黄志诚的忏悔》
新界北，隔离区边缘。
夜色如墨，粘稠得化不开，仿佛一块浸透了劣质机油的肮脏绒布，沉沉地压在这片被诅咒的土地上。空气中弥漫着一种令人作呕的甜腥气，混杂着焚烧秸秆的焦糊味、铁锈的金属味，以及一种难以名状的、如同深海淤泥被翻搅上来的腐烂气息。
数辆涂装着警队标志的黑色装甲车，如同蛰伏的钢铁巨兽，静静地排列在临时拉起的铁丝网前。它们的引擎盖下，传来低沉而不祥的嗡鸣，那不是寻常机械的运转声，更像是某种活物在低沉地喘息，间或夹杂着细微的、仿佛骨骼被碾碎的“咔哒”声。
黄志诚督察站在为首那辆装甲车的车顶，寒风吹拂着他花白的鬓角，却吹不散他眼中那一片深沉的、几乎要满溢出来的绝望。他穿着一身笔挺的警司制服，肩章在探照灯的光线下反射着冰冷的光，但这份象征着秩序与权威的装扮，此刻却像是一套滑稽又悲哀的戏服。
他手中紧握着一个红色的火焰喷射器点火开关，手指因为过度用力而关节发白。只要拇指轻轻按下，前方那片在黑暗中死寂沉沉的村落——那里如今挤满了从九龙、港岛逃难而来，却被“稻壳症”感染的可怜人——就会瞬间被熊熊烈焰吞噬。这是警队高层，不，是“钢铁永生教”透过层层伪装下达的最终指令：“净化”感染源，防止“神之血肉”进一步扩散。
“黄sir，时间差不多了。”车下，一名戴着防毒面具的机动部队指挥官闷声提醒，他的声音透过面具传出，带着一种非人的电子杂音，听起来异常刺耳。
黄志诚没有回头，他的目光穿透黑暗，似乎能看见那些在村落棚屋里蜷缩的身影，他们或许曾是律师、工人、小贩、古惑仔，但此刻，他们都只是身上开始长出怪异金属瘤结，皮肤呈现稻草般枯黄色的“感染者”。他们的眼神空洞，偶尔会无意识地发出类似齿轮卡涩的“咯咯”声。
“零件……我们都是零件……”他喃喃自语，声音沙哑得如同生锈的金属在摩擦。
就在他的拇指即将按下的前一刻，一阵尖锐的、仿佛用指甲刮擦黑板的异响，猛地从他脚下的装甲车内部传来！这声音直接钻进他的脑髓，带着一种冰冷的、非人的意志。
几乎是同时，他眼前的世界如同信号不良的旧电视屏幕般，猛地闪烁、扭曲起来！
探照灯刺目的白光晕染开来，化作一片无边无际的惨白。在这片惨白中，无数扭曲的、由齿轮、轴承、锈蚀铁管和蠕动血肉构成的幻象疯狂涌现！他看到了！看到了那沉睡在维多利亚港海底的庞然大物——“锈蚀之主”！那不是传统的生物形态，而是一座无比庞大、不断自我复制、崩塌又重组的活体城市废墟！无数粗大的、覆盖着锈迹和藤壶的金属触手缓缓摇曳，发出震耳欲聋的汽笛与打铁混合的轰鸣！它的“身躯”上，镶嵌着无数如同窗户般的发光孔洞，里面映射出的，是香港的过去、现在，以及一个所有活物都沦为钢铁与血肉混合怪胎的、注定的未来！
“嗬——！”黄志诚猛地抽了一口冷气，踉跄后退，差点从车顶摔下。
幻象并未完全消失，而是如同水印般烙印在他的视觉边缘。也就在这一刻，过往那些被他刻意忽略、强行用“理性”和“职责”压制的碎片化疑点，如同决堤的洪水，冲垮了他心智的最后堤坝。
为什么警队最新采购的这批“守护者”型装甲车，其引擎设计图纸会被列为绝密，连他这个级别的警官都无权查阅？
为什么每次这些装甲车出动“镇压”变异体后，现场总会留下一种粘稠的、散发着同样甜腥气的黑色油污，而报告上只含糊地称之为“高能润滑剂泄漏”？
为什么那些被装甲车履带碾过的“感染者”尸体，会如此彻底地“零件化”——仿佛被某种力量瞬间分解、重组，变成一堆堆夹杂着血肉的、仍在微微颤动的齿轮和螺丝？
还有这片将整个新界隔离起来的巨大围墙！他此刻才真正“看清”，那灰白色的混凝土表面上，用近乎与材质融为一体的技术，蚀刻着无数密密麻麻、令人头晕目眩的复杂纹路！那绝非任何人类已知的工程结构图或装饰图案，那是《死灵之书》中记载的、用于引导和束缚非人力量的方程式！整个新界，根本不是一个隔离区，而是一个巨大无比的、以无数感染者的生命能量为燃料的血肉电池！为某个存在的苏醒，或者某个仪式的完成，提供着最后的能量！
“电池……饲料……我们……都是饲料……”黄志诚的身体开始不受控制地颤抖，冷汗瞬间浸透了他的后背。他一直以为自己在维护秩序，在保护香港，却不知自己早已成为那个试图将整个城市拖入钢铁地狱的邪教最得力的帮凶！
“黄sir？”车下的指挥官似乎察觉到了他的异常，声音带上了几分警惕和催促。“请执行命令！”
“命令？”黄志诚猛地抬起头，他的双眼布满血丝，眼神里充满了崩溃后的疯狂与一种奇异的清明。他一把扯下挂在肩上的对讲机，猛地切换到全频公共广播频道，用尽全身力气，对着话筒嘶吼，声音通过装甲车的外放喇叭，瞬间传遍了整个寂静的隔离区边缘：
“根本就没有什么命令！只有谎言！我们都被骗了！警队高层！那些大人物！他们早就不是人了！他们是‘钢铁永生教’的傀儡！”
他的声音在夜空中回荡，带着哭腔和一种撕心裂肺的绝望。
“看看我们驾驶的这些铁棺材！”他用力跺着脚下的装甲车，“它们的引擎里，镶嵌着‘锈蚀之主’的细胞！是活着的！它们碾过的人，会变成零件！我们在用活人喂它！我们在用自己的同胞，喂养一个来自星空深处的怪物！”
他伸手指向那高耸的、刻满邪恶方程的隔离墙：“这堵墙！不是为了保护外面的人！是为了把我们，把里面所有感染的人，都当成电池！整个新界，就是一个祭坛！一个献给邪神的、巨大的血肉祭坛！”
负责执行任务的机动部队队员们骚动起来，难以置信地看着车顶上状若疯魔的黄志诚。一些人下意识地后退，远离身边的装甲车，仿佛那不再是可靠的装备，而是随时会择人而噬的怪物。
“我们以为我们在执法？在维持正义？”黄志诚的声音陡然拔高，充满了无尽的嘲讽和悲凉，“放屁！香港……根本冇差人同黑社会！冇好人同坏人！”
他停顿了一下，仿佛用尽了最后一丝力气，吐出了那句彻底颠覆一切的真相：
“呢个世界…只有零件同饲料！！！”
话音未落，他猛地将手中的火焰喷射器开关狠狠摔在地上，碎片四溅！紧接着，他在所有队员惊骇的目光中，如同矫健的猿猴，翻身钻进了身旁那辆装甲车的驾驶室。
“拦住他！”那名指挥官终于反应过来，厉声喝道。
但已经晚了！
黄志诚猛地发动了引擎！那低沉的、活物般的嗡鸣声瞬间变成了狂暴的咆哮！他死死踩下油门，装甲车如同脱缰的野兽，发出刺耳的轮胎摩擦声，猛地撞开了前方脆弱的铁丝网路障，朝着隔离区深处，朝着那片在幻象中指引他的、散发着最浓郁邪恶气息的中心——那片不久前由欧阳震华发现的、变异水稻如同活物般蠕动的“稻神祭坛”——疯狂冲去！
车窗外，景象飞速倒退。荒芜的田地，废弃的村屋，还有那些听到广播后，茫然走出藏身之处，身上带着金属瘤结和稻草肤色的感染者。他们用空洞的眼神，注视着这辆发狂的钢铁巨兽呼啸而过。
无线电公共频道里，只剩下黄志诚断断续续、混合着剧烈喘息和引擎轰鸣的最后遗言，像是在对谁倾诉，又像是自言自语：
“我黄志诚…做咗差人几十年…我以为我睇得透黑白…点知…由头到尾…我都系棋盘上面…一粒睇唔清自己嘅棋…”
“我对唔住阿仁…对唔住所有…信过我嘅人…”
前方，那片诡异的祭坛已经清晰可见。原本金黄的稻谷早已变异成一种暗沉的、带着金属光泽的紫黑色，稻穗如同细小的触手般在空气中缓缓蠕动。祭坛中央，一座由废弃农机、钢筋和尚未完全“零件化”的人类尸骸堆砌成的粗糙雕像，正散发着幽幽的绿光。那雕像的形态，隐约能看出是一个坐在齿轮王座上的、拥有无数触手的身影——正是“锈蚀之主”的象征！
追兵在后方开枪，子弹叮叮当当地打在装甲车厚重的钢板上，溅起一溜火花。
黄志诚对此充耳不闻。他脸上露出一丝解脱般的、扭曲的笑容，用尽最后的力气，对着仿佛存在于虚空的某个对象，嘶声吼道：
“呢个世界系个工厂！我唔做零件了！我今日…要打烂呢部机器！”
下一刻，他驾驶着咆哮的装甲车，如同一颗决绝的流星，狠狠地、义无反顾地撞向了那座散发着不祥绿光的稻神祭坛核心！
轰——————————！！！
震耳欲聋的爆炸声撕裂了夜空！一团巨大的火球腾空而起，瞬间吞噬了装甲车、祭坛雕像以及周围大片蠕动的变异稻谷！灼热的气浪裹挟着金属碎片、扭曲的零件和燃烧的稻草向四周席卷开来！
爆炸的火光，在黄志诚最后残存的意识里，并非温暖的橘红色，而是一种冰冷的、如同融化的钢铁般的炽白。
他那句最后的忏悔与怒吼，仿佛依旧在燃烧的夜空中，在无数或明或暗的频道里，低回不去：
“香港…根本冇差人同黑社会…只有零件同饲料…”
声音渐渐微弱，最终被钢铁燃烧的噼啪声，和那来自海底、来自星空深处的、永恒的齿轮转动声彻底吞没。
新界，依旧是一片巨大的、为神明充电的血肉电池。但今夜，有一颗零件，选择了以自己的方式，熔毁于这片绝望的牢笼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