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气仿佛凝固了,连远处河边的喧闹声都像是被隔绝在了一层无形的屏障之外。
萧璟眼尾溢出来的阴翳戾气压得人几乎透不过气,周遭温度骤降。
可下一瞬,他脸上所有的暴怒与冰冷竟奇异地褪去,神色变得十分平静,平静得近乎诡异,仿佛刚才那剑拔弩张,杀意凛然的一切都与他无关一般。
宋姝菀有没有摸过那只疯狗,她对待阙一究竟是什么样的想法和关系……这些,通通与他萧璟无关。
他不在乎。
但这只卑劣的,不知死活的疯狗,胆敢用那种污秽的言辞冒犯他,甚至试图将宋姝菀拖下水。
他就有必要,让他清清楚楚地认清一些事实……关于尊卑,关于生死,关于谁才是真正的爸爸。
“人,可以不死。”
萧璟的声音恢复了往常的淡漠,却比之前的暴怒更令人胆寒,
“但这世间,有千百种让人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的法子。”
他目光如同看待一件没有生命的物品般扫过阙一,语气轻描淡写,仿佛在讨论今晚的月色:
“本王今日,心情尚可。便赐你……宫刑,外加剐刑。让你好好记住,以下犯上,口出狂言,该当何罪。”
宋姝菀站在一旁,抿着唇,一句话没说,甚至没有去看阙一一眼。
萧璟对她这副置身事外的沉默反应很是满意。
这证明,阙一这只疯狗在她心底里,根本无足轻重,是可以随时被舍弃,被推出去顶罪的玩意儿。
很好!
他甚至还体贴地补充了一句,带着一种残忍的嘲弄:
“放心,你不会立刻死。不必担心那所谓的双生蛊会发作,连累了……我们尊贵的宋二小姐的性命。”
他看着阙一的视线带着一抹彻底的漠然,仿佛多看一眼,都会脏了他的眼睛。
阙一没有看向萧璟,他的目光始终落在宋姝菀的侧脸上,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复杂,似乎在等待着什么。
然而,自始至终,他都没有等到她的回视,哪怕只是一个眼神。
宋姝菀沉默了很久,久到萧璟几乎以为她被吓傻了。
然后,她忽然抬起眼,小心翼翼地扯了扯萧璟的衣袖,声音又轻又软,带着点试探和讨好,小声问道:
“那……王爷您惩治了他,出了气,是不是……就不惩罚我了?”
阙一:“……”
他眼底最后一丝微光彻底熄灭,归于一片沉沉的死寂。
意料之中。
他对自己说。
本就是……意料之中。
萧璟半眯着眼,看着宋姝菀那副我很识相你快答应我的小模样,心底那股因阙一而起的暴戾竟奇异地被抚平了些许。
“当然。”
他语气甚至带上了一丝难得的宽宏大量,
“你虽然打了本王一巴掌,胆大包天。但本王此刻心情不错,非但不惩罚你,还要……嘉奖你。”
他再次握住宋姝菀的手腕,这次力道并不粗暴,却带着一种不容抗拒的强势,将她往人群稀少的方向拉去。
“走吧,本王带你去个地方,看场……有趣的东西。”
宋姝菀几乎是小跑着才能跟上他大步流星的步伐,腕间传来的力道让她无法挣脱,她只能带着点委屈的抱怨:
“王爷,您慢点,我跟不上……您到底要带我去哪儿呀?”
萧璟没说话,但脚步却不着痕迹地放缓了些许。
阙一站在原地,看着两人离去的身影,刚想迈步跟上,面前立刻被七八个萧璟的侍卫面无表情地挡住去路,如同一堵密不透风的人墙。
月光下,阙一眸色一沉,没有任何犹豫,单手猛地抽出一直随身携带,却甚少动用的长剑。
剑身出鞘,发出一声清越的嗡鸣,在清冷的月色下反射出阴森凛冽的寒光。
夜色之下,花神庙靠近后山的一处偏僻河岸,人影稀疏。
与主河道那边的灯火辉煌,人声鼎沸相比,这里显得格外冷清。
只因为此处水流过于平缓,放出去的花灯很难顺流飘远,再加上光线昏暗,大多数人自然都聚集到了更热闹的地方。
萧璟拉着宋姝菀,藏身于一处嶙峋的假山之后。假山孔洞恰好提供了绝佳的窥视视角。
不远处,河边站着两道熟悉的身影。
宋姝静双手捧着一个看起来质地稍显普通的棉纸祈天灯,紫茵正蹲在地上,小心翼翼地用火折子试图点燃灯盏中心的羊油蜡烛。
试了几次,那烛火终于噗地一声燃起。
刚刚还黯淡无光的祈天灯,霎时间由内而外散发出温暖而朦胧的辉光。
那光晕透过薄薄的灯罩,柔和地照亮了宋姝静那张精心维持着温润,此刻却带着一丝恰到好处忧郁的面孔。
“小姐,”
“您看,这祈天灯虽然不如薄宣纸做的那般轻薄透亮,但经由您亲手绘制的兰草图案,也是极雅致,极好看的!”
宋姝静眸中极快地闪过一抹难以察觉的失落,声音轻飘飘的,带着点自怜:
“可是……再好看,也只有我一人看见,未免……太可惜了。”
她长长地,幽幽地吐出一口浊气,双手将祈天灯捧高了些,缓缓闭上眼睛,用一种清晰而虔诚的语调许愿:
“信女愿以此后余生安康福泽为献,祈愿太子殿下,能如月之恒,如日之升。愿他未来之路光明璀璨,平安喜乐,成为我大昭朝最尊贵,也最幸福的人。”
一道沉稳的脚步声适时地停在了她的面前。
宋姝静仿佛受惊般,缓缓掀开眼帘,看见月光下萧玦那张温润俊朗的脸庞时,恰到好处地吓了一跳,后退半步,声音带着惊喜与无措:
“殿…殿下?您……您怎么会在这儿?”
祈天灯温暖的光晕倒映在他深邃的瞳孔内,萧玦的目光柔和地看着她:
“孤路过此地。只是……为何要用你自己的余生安康来祝愿孤?姝静,你的安康,于孤而言,同样重要。”
宋姝静脸上浮现出混合着意外与惊喜的神情,仿佛不敢相信太子会出现在此,又为他的关怀而感动:
“殿下……我…我特意寻了这处安静的地方,就是不想被人打扰,想要安安静静地…诚心诚意地为殿下祈福……”
“不是你让身边的宫女传话,邀孤来此处的吗?”
宋姝静立刻摇了摇头,神情满是不解:
“不曾啊?我怎会如此唐突,打扰殿下雅兴?”
话落,她像是想到了什么,目光带着询问看向紫茵。
紫茵立刻噗通一声跪倒在地,声音带着惶恐请罪:
“小姐恕罪!是奴婢!是奴婢自作主张!奴婢见小姐一个人来此放灯祈福,形单影只,实在……实在心疼小姐,所以就……就斗胆,假借小姐的名义,去寻了太子殿下身边的元北侍卫……”
“小姐您惩罚奴婢吧!是奴婢僭越,坏了规矩!”
“你…你怎能如此?!”
宋姝静又气又急,指着紫茵,最终却只是无奈地叹了口气,一副拿忠心丫鬟没办法的懊恼样子。
“无妨。紫茵也是忠心为主。”
他顿了顿,鼻翼微动,眉头几不可察地蹙起,
“不过……孤好似闻到了一股……若有若无的血腥之气?”
宋姝静脸色几不可察地微微一变,随即强自镇定,含糊其辞道:
“殿下可能是闻错了罢?这河边清风拂面,哪来的血腥味呢?”
萧玦的嗅觉素来敏锐,那丝若有若无的,带着铁锈气的味道,他不会闻错。
跪在地上的紫茵沉默片刻,像是下定了决心般,忽然抬头,声音带着豁出去的勇敢:
“太子殿下!其实……其实是我家小姐!小姐她……她用自己的血,混了朱砂,在这祈天灯上,写了给殿下的祝福祈语!那血气,便是由此散发出来的!”
“住口!不许胡说!”
宋姝静立刻轻斥出声,脸上浮现出被戳破秘密的愠怒与慌乱,伸手想去拦紫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