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渐渐降临，夕阳的最后一抹辉光彻底隐没于远处连绵的山峦之后，天幕被染成深邃的墨蓝色，星辰开始零星闪烁。
花神庙内外，盏盏造型各异的花灯亮起，如同散落人间的星辰，将夜色点缀得如梦似幻。
河边更是热闹非凡，已经有不少人开始在河中放置莲花水灯，星星点点的烛火顺着水流缓缓漂远，承载着各式各样的心愿。
白南星早已按捺不住兴奋，一手抓着一个精美的祈天灯，欢天喜地地拉着柒墨往河边跑，要去占个好位置。
宋姝菀这边则是不紧不慢地收拾妥当，带着阙一，优哉游哉地跟在后面，看着白南星那蹦蹦跳跳，对一切都充满新奇的样子，觉得颇为有趣。
“阙小狗，”
宋姝菀偏过头，看着身侧沉默跟随的阙一，突发奇想：
“你放过花灯吗？要不要也放一个？”
她眼睛转了转，露出一个狡黠的笑容，
“就祝愿我……永远如今日这般美丽动人，怎么样？”
阙一跟在她身后半步的距离，闻言，侧眸看了一眼她在灯火映照下愈发显得肤光胜雪，眉眼如画的侧颜，没说话。
无耻，幼稚。
他在心里评价。
宋姝菀等不到回答，停下脚步，彻底转过身面对他，微微歪着头，灯光在她眼中跳跃：
“小哑巴狗，跟你说话呢，你怎么又不吱声？”
阙一：“……”
他感觉额角的青筋似乎跳了一下。
宋姝菀看着他这副隐忍不言的样子，瞳孔内的笑意更深，带着一种恶劣的，逗弄宠物的趣味，压低声音，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音量说道：
“叫一声汪让主子听听。”
阙一清晰地认识到，她是真的，在很大程度上，把自己当成一只可以随意逗弄的…狗了。
她脸上那饶有兴味的情绪，完全就是闲暇之余，逗弄猫儿狗儿时才会有的语气和神情。
“不叫。”
他斩钉截铁地拒绝，声音低沉。
宋姝菀挑了挑眉，似乎对他的反应很不满意。
她忽然伸出手，快如闪电般抓住了阙一束在脑后的，那缕较长的黑色发尾，用力往下拽了拽，想逼他低头。
但阙一只是微微偏了偏脑袋，卸去了部分力道，身体依旧站得笔直，如同山岳，连腰都没有弯一下，眉头更是皱都没皱，仿佛感觉不到头皮传来的牵扯痛感。
如此力道，看得旁人都觉得头皮发麻，但他偏生连个吃痛的表情都没有。
宋姝菀气骂道：
“我是给你脸了是吧？我给你吃给你喝给你穿，世上难找我这样大方又貌美的主人，你如今翅膀硬了，还敢和我顶嘴了？”
她凑得近，呵斥的声音传入他耳朵里，身上那股独特清冷的，如同雪后初霁混合着淡淡药草香的香气，也随之侵入他的鼻腔，弥漫开来。
阙一垂眸看着她近在咫尺的，因为生气而越发鲜活明艳的脸庞，声音没什么波澜：
“世上确实难找您这样的主子。一般的主子，没有您这样的闲心，隔三差五地以折磨人为乐。”
他到现在都怀疑自己是不是在不知情的情况下得罪过她。
跟在她身边这么久，他就没见过宋姝菀像折磨自己这样，去折磨别的下人或者护卫。
就连柒墨，她也多是纵容和依赖。
可他搜肠刮肚，也确定自己在此之前，根本从未见过这位尚书府的二小姐，何来的得罪？
宋姝菀微微皱眉，松开他的头发，拍了拍手，摆出一副我记下了的表情：
“行，嘴硬是吧？回去再收拾你！你给我等着！”
她说完，脸上那跋扈骄矜，准备严惩不贷的神情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如同川剧变脸。
取而代之的是一抹甜腻腻的，能融化冰雪的灿烂笑容。
她脚步轻快地绕过阙一，朝着人群中的一个方向快步而去，裙摆在夜色中划出优美的弧度。
阙一几乎是下意识地，朝着那个方向看了过去。
是太子萧玦。
他正站在一株挂满花灯的古树下，与林婉清说着什么，温润的目光却似乎在人群中搜寻着什么。
阙一敛下眼眸，浓密的睫毛遮住了眼底深处一闪而逝的，连他自己都未曾完全明晰的不耐与烦躁。
宋姝菀刚迈出去两步，心中正盘算着如何自然地出现在太子面前，突然感觉到自己的手腕被人从后面猛地一把用力握住！
那力道很大，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强势，攥得她腕骨生疼。
以为是阙一以下犯上，胆敢阻拦她，宋姝菀心中火起，想也不想就一巴掌扇了过去！
动作快得只留下一道残影！
一声清脆的巴掌声，在周围人群的喧闹声，欢笑声，祈愿声中，显得并不突兀，甚至有些微弱，很快便被淹没。
宋姝菀的手还停在半空中，掌心因为这一巴掌结实实的触感而震得有些微微发麻，连带着大脑都有一瞬间的嗡嗡作响。
她倒吸了一口凉气，定睛看去……
只见拽住她手腕的人，根本不是阙一！
而是不知何时出现在她身后，面色沉冷如水的萧璟！
此刻，萧璟那俊美的脸上，清晰地浮现出几道微红的指印。
一层骇人的阴霾笼罩在他的眉眼之间，神色冷酷得好似即将掀起惊涛骇浪的暴风雨前夜。
宋姝菀：“！！！”
嗯，有点小刺激。
清脆的巴掌声仿佛还在空气中留有残响。
宋姝菀看了一眼萧璟，那只依旧如铁钳般抓着自己手腕的大手，暗中用力想要缩回来。
但非但没能抽出来，反而被捏得更紧，腕骨传来一阵清晰的痛感。
萧璟根本没低头看她，他那双幽深如寒潭的眸子，此刻正死死锁定在几步之外，神色冷峻的阙一身上。
那眸光又冷又沉，骇人心脾，丝丝缕缕的寒意弥漫开来，让周遭喧闹的空气都仿佛凝滞了几分。
阙一身姿挺拔如孤松，脸上没有丝毫怯懦之意，平静地回视着萧璟，眼神沉寂无波，仿佛感受不到那几乎能冻僵人的威压。
“脏手拿开。”
萧璟低沉的声音响起，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和浓浓的嫌恶，显然是针对刚才阙一为了阻止宋姝菀摔倒而揽住她肩膀的动作。
阙一神色不变，语气不急不缓，却字字清晰：
“王爷身份尊贵，但我的主子是宋二小姐，并非王爷。主子的安危乃我职责所在，自然不会因王爷一言而退缩。”
萧璟身后侍卫立刻手按腰间佩剑剑柄，眼神锐利地盯着阙一。
这人竟敢如此跟王爷说话，简直是活腻了！
萧璟的视线这才缓缓下移，落回到宋姝菀那张在灯火下比旁边盛放的夜芙蕖还要娇艳几分的脸上，唇角勾起一抹冰冷刺骨的弧度：
“宋姝菀，你倒是养了一条……忠心护主的好狗。”
他刻意加重了好狗二字。
宋姝菀骂阙一是狗，是带着一种居高临下的，逗弄宠物的亲昵和戏谑。
但萧璟骂阙一是狗，那语气里的轻蔑与杀意，是毫不掩饰地将他视作可以随手碾死的蝼蚁，一个即将没命的死人。
宋姝菀心头一紧，知道萧璟此刻动了真怒。
她立刻挣扎了一下，这次声音带上了刻意的焦急，对着阙一斥道：
“阙一！你放开！谁让你碰我了？退下！”
阙一脸色几不可察地微变，那双总是沉寂的眸子里有什么东西飞快地闪过。
他揽住宋姝菀肩膀的双手缓缓松开，垂落身侧。
在他垂下眸子的一瞬间，眼底深处闪过一丝阴狠冰冷的杀意，如同隐藏在暗处蓄势待发的毒蛇，无声地吐着蛇信，随时准备给予挑衅者致命一击。
宋姝菀个子在女子中算是高挑纤细，比例极佳。
但在萧璟，阙一这些男子面前，还是显得娇小。
此刻两人距离极近，宋姝菀不得不抬起头才能看清萧璟的表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