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砾境……我必能成。”
一股无比坚定的信念,如同沉入深海的磐石,在黑暗与寂静中,散发出无声却坚韧的光。
他缓缓阖上双眼,意念沉入丹田。
以不动如山桩的呼吸法门,引导着那丝丝缕缕不断滋生壮大的气血,有条不紊地编织着通向那盈满之路。
窗外呼啸的寒风,此刻听来,也不过是他磨砺心志的乐章。
……
翌日
天光微亮。
方寒推开吱呀作响的薄板门,一股风裹挟着更加混杂难闻的恶臭涌入,其中夹杂着一丝若有似无的甜腥气。
外城的巷弄比往日更加凄清。
方寒裹紧了身上的单薄衣袍,埋头疾行。
脚下的泥泞已冻得梆硬,踩上去发出干涩的碎裂声。
转过一个巷口,景象映入眼帘,两个衣衫褴缕的人形蜷缩在墙根角落。
薄薄的雪霜复盖在他们身上,露出的肢体呈现出一种诡异的青紫色,早已僵硬。
几只瘦骨嶙峋的野狗远远嗅着,眼神里透出绿光。
旁边一处倒塌一半的窝棚下,几缕微弱到几乎看不见的青烟升起,伴随着断断续续、细若游丝的孩童呜咽。
乱世的寒意,此刻比天穹压下的乌云更加刺人心骨。
方寒的目光在那冻殍身上稍作停留,没有波澜。
他加快了脚步,仿佛要将这片绝望的冻土甩在身后。
踏入威远武馆,演武场上热闹的呼喝声传来,混合着石锁砸地的闷响,如同寒冬里的战鼓,暂时驱散了门外的死寂。
方寒走到自己常站的那根矮桩前,熟练地脱去外褂,露出里面略微松垮的藏青色练功服。
他目光习惯性地扫过熟悉的场地。
人少了一些。
附近几个平时站桩的老面孔不见了踪影。
矮桩边,一个新来不久、脸颊冻得通红的少年,正悄悄问着旁边一位刚突破石砾境不久的师兄。
“张师兄,怎地不见黄师兄他们了?”
那位姓张的石砾境师兄一边沉稳地摆开桩架子,一边叹了口气,声音不高,却清淅地传到附近几人耳中:
“有的…契约满了。交了一年银子,练了一整年,气血连石砾境的边都还没摸着,还留在这儿做什么?给武馆白干活不成?人总得寻条活路。
还有几个…喏,象那边角落的刘麻子,说是还差个十天半月才到期,自己清楚没指望了,耗着也是受罪,昨儿个收拾包袱走人了。
与其等最后被馆主请出去,不如自己走,还能剩点体面。”
这番话随风散开,落在演武场上众人耳中,引起一阵无形的涟漪。
那几个根骨上佳、如孟康、赵延之流,面无表情。
仿佛听着一件与己无关的琐事,有的嘴角甚至勾起一丝不易察觉的冷诮。
对他们而言,这些庸人本就该早早离去,留在这里反而污了这片练武之地。
而那些与方寒、林晟一般,根骨平平、靠着苦熬支撑的弟子们,表情则复杂得多。
徐胖子的脸瞬间白了,手指下意识地攥紧了衣角。
另一个马脸师兄呼吸明显粗重了几分,眼中布满了红血丝。
林晟同样下意识地咽了口唾沫,额角渗出了细密的冷汗,那不是累的,而是被巨大的阴影笼罩后的本能反应。
他忍不住凑到方寒旁边,压低的声音带着掩饰不住的焦躁:
“方…方师弟,听到没?又走了几个…咱俩来馆里也有十个月了吧?你这气沉丹田稳如老松,我可真佩服你这份定力。
我这…我这感觉体内的气血跟蜗牛爬似的,别说突破石砾境,连个圆满的影子都没看到,眼看还有…不到两个月。
他娘的,不会步了他们后尘吧?到时候咱能干啥去?回家啃老,我爹那铺子怕是也难自保了,给人当护院?就咱这点本事,怕不是当肉盾去…”
看着林晟焦虑得圆脸都皱成一团,恨不得抓耳挠腮的样子,方寒缓缓收势,从沉凝的桩功中微微侧首。
他脸上竟带着一丝安抚的笑意,平静地开口道:
“林师兄,急也无用。站不稳桩子,心气先乱了,气血更散,于事何益?稳住心神,水到自然渠成。大道未绝,路便还在前方。”
这笑容,平静得近乎风轻云淡,仿佛在谈论隔壁院子里的枯草何时发芽,而非决定命运的武道关口。
林晟看着他这副样子,一肚子火烧火燎的焦虑被硬生生憋了回去,只剩下满心的不可思议。
他瞪圆了眼睛,上下打量方寒,象是第一次认识这个沉默坚韧的师弟。
半晌,才重重地叹出一口气,用力拍了下自己脑门:
“方师弟,我真服了你这心性!比那老僧入定还稳!算了,练吧练吧,你说得对,急死也是白搭。”
他无奈地摆回桩架子,强压下浮躁,只是那紧锁的眉头和偶尔飘向角落空位的眼神,暴露着他内心的翻江倒海。
日子在寒冬的寂静中流淌。
演武场上的面孔如同城北河边光秃秃的柳条,旧叶不断飘落,新芽也不断冒出。
离去者的位置很快被新的少年、少女占据,带着相似的憧憬和笨拙,重复着枯燥的站桩。
唯有那些身着统一黑色练功服、气血沉稳、举手投足间力量感十足的师兄师姐们。
仿佛演武场上亘古不变的磐石,无声地矗立着,划分着凡俗与非凡的界限。
……
时间如沙,又悄然滑过半月。
寒冬凛冽更甚,风如刀子刮过屋檐,发出呜呜的尖啸。
方寒和往常一样,顶着黎明前最刺骨的寒风,准时出现在演武场。
经过十个半月的锤炼,他已能清淅地感觉到体内那口气血之泉即将抵达盈满的边缘,只差最后的涓滴。
然而,晨练尚未开始,一个惊人的消息便在武馆众弟子间炸开。
“听说了吗?孟康!孟师弟!”
“怎么了?孟师弟他……”
“成了!气血质变,正式迈入石砾境了!就在昨夜!”
“什么?!才…才入门两个多月?!”
“老天爷!这就是上等根骨吗?这也太快了吧!”
“馆主昨日亲自为其验证,气血凝练奔腾,根基雄厚!绝对的石砾境!听说馆主连声道好,喜不自胜啊!”
议论声嗡嗡作响,如同投入滚油的水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