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哟,这不是方家小哥嘛,这天都快黑了,还在外头溜达?
赖三的声音带着黏糊糊的腔调,目光如同生了倒钩,盯着方寒腰间的几个口袋来回打量着。
“赖三,我大哥方岳今晚应该会过来用饭。”方寒的声音干涩,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提醒,将“大哥方岳”几个字咬得异常清淅。
赖三脸上的笑一僵。
提到方岳,尤其是想到方岳那身蛮力和在黑虎帮里搏命的名声,赖三那双贼眼里的灼热贪婪明显熄了大半。
他喉咙里咕哝一声,像被骨头卡住了似的,悻悻地让开了半步。
“咳…知道知道。行,走吧走吧。”语气里带着明显的不甘和忌惮。
方寒没再言语,侧着身子,尽量贴着冰冷的墙壁,从那几个无赖中间挤了过去。
擦肩而过的瞬间,他几乎能闻到赖三身上那股浓重的劣质酒气和汗馊味。
后背绷得笔直,直到走出巷子,拐过墙角,确定身后没有脚步声跟来,他那紧绷的心弦才稍稍松弛。
以往他凭借着这身行头,从来没有过地痞流氓盯上他,但今日赖三出现在这,多半是听到了点什么风声。
能够让他惦记的,除了色就是钱。
大哥方岳的名头是面摇摇欲坠的破旗,一旦哪天大哥出事……方寒不敢再想下去。
“吱呀——”
薄木板门推开,看到胡芸安然无恙地坐在灶台边的小凳上,就着昏黄的油灯缝补一件旧衣,方寒悬着的心才重重落下,长长吁出一口浊气。
这是一个穷人有点钱就会被盯上的世界。
刚才赖三那恶心的嘴脸和可能的后果,如同冰锥刺进他的心脏,让习武变强、掌握自己命运的渴望,从未如此刻这般灼热而急迫。
他必须要尽快凑够十两银子,然后拜师习武。否则被抢后,想再次积攒下十两银子,将更加困难。
“小寒?脸色怎么这么差?”胡芸抬头,担忧地望向他。
“没…路上踩了块石头。”方寒含糊过去,走到水缸边又灌了一瓢凉水。冷水下肚,并未缓解腹中的鸣叫。
晚饭依旧是黑乎乎的杂粮糊糊,里面零星飘着几片干巴巴的野菜叶子,嚼起来满是粗粝的土腥气。
两块硬得硌牙、掺着麸皮的粗粮饼子,便是全部的口粮。
夫妻俩默默地吞咽着,除了方寒偶尔发出的急促咀嚼声,屋里只剩下油灯灯芯燃烧时细微的“噼啪”声。
胡芸心疼地把糊糊往方寒那边推了推:“你多吃点,夜里还要……干活。”
方寒摇摇头,只多拿了一小片饼子,硬是塞进嘴里,囫囵吞下,喉咙像被粗砂磨过。
稍坐片刻,略解乏意。方寒站起来,深吸一口气:“芸姐,我去了。”
胡芸猛地抬头,手中的针线活停住了,眼睛里瞬间盛满了化不开的担忧和恐惧:
“…你……千万当心!”她的声音微不可察地发颤,手指用力捏紧了衣角。
“恩。”方寒点点头,不敢再看妻子眼中浓得化不开的忧虑,推开门,瘦削的身影迅速融入了青石县外城浓稠如墨的夜色里。
夜色下的西城,比白日更显阴森。窝棚黑影幢幢,像蛰伏的野兽。
稀薄的月光艰难地挤过狭窄的巷道缝隙,在地上涂抹出惨白而破碎的光斑,反而将四周衬托得更加黑暗深邃。
方寒如同一只经验丰富的夜猫,脚步放得极轻,贴着墙根飞快移动。
每一步都踩在相对干燥的石板上,避开那些在夜里泛着油腻幽光的泥泞水洼,尽可能不发出一点声响。
他七拐八绕,避开几处可能有无赖醉酒闹事的地段,朝着背面的码头区疾行。
很快,废弃旧船坞散发出的霉烂水汽和木料腐朽的气味钻入鼻孔。
在一个几乎被倒塌桅杆掩蔽的角落里,两个蒙头盖脸的黑影正焦躁地踱步。
“方小子?等你半天了!”一个压得极低的嗓音响起,带着不满。
“路上有事耽搁了。”方寒不多解释,声音同样压得很低,目光警剔地扫视四周。
接头的是一个私盐贩子,递给他两个沉重的、用油布裹得严严实实的盐包。
盐包入手沉甸甸、硬邦邦,冰冷硌人。
方寒将两个盐包紧紧捆好,用几根旧麻绳固定在胸前和背后。
“规矩你懂,老地方交货。撞见差狗子,自求多福!”对方撂下话,如同鬼魅般迅速消失在黑暗中。
背负着要命货,方寒的心脏不受控制地擂鼓般跳动起来。
他调匀呼吸,再次启程。
目标是靠近内城边缘几家有头有脸的大酒楼后厨。
真正的考验刚刚开始。
外城的夜巡更卒或许懈迨,但越靠近内城局域,盘查和防卫无形中就会严格起来。
方寒专挑最污秽、最曲折的路径,臭水沟旁的小径、两排低矮窝棚间仅容一人侧身挤过的缝隙、翻越荒废院子里坍圮的矮墙……这些平日里无人愿意靠近的污秽所在,成了他求生的脉络。
每一次远处隐约传来铁靴踏在石板上的声音,或是火把光晕的晃动,都让方寒浑身的肌肉瞬间绷紧。
他象壁虎般迅速贴住冰冷潮湿的墙壁,摒息凝神,融入阴影的怀抱。
有时甚至要蜷缩进某个散发着恶臭的垃圾堆角落。
冰冷的汗水沿着额角滑落,沾湿了他破旧衣领。
直到靴声杂沓,骂骂咧咧地路过,火把远去,他才象从水里捞出来一样,爬起身,抹掉脸上的污泥,顾不得那股刺鼻的味道,继续向目的地前进。
最终,他熟练地绕到内城边一家叫醉仙居的大酒楼后身。
这里相对僻静,只有一盏半明不灭的气死风灯挂在后门的廊檐下。
后门虚掩着,一个穿着略干净些灰色短打的胖管事正焦急地搓着手,在门口踱步。
看到方寒如同一缕黑烟般悄无声息地靠近,胖管事松了口气,脸上却带着嫌恶,压着嗓子:
“快快,货呢!今晚怎么这时候才来,差点误事!”
方寒一言不发,迅速解开麻绳,动作麻利地将两包沉重的盐坨递了过去。
管事飞快将盐包藏进门后阴影里,警剔地看了看外面,这才从怀里掏出一个用红绳穿好的小串铜钱,大约八十文,拍在方寒沾满污泥的手心里。“拿着!走快点!”
冰凉的铜钱入手,沾着汗水和污泥,分量却象带着滚烫的希望。
方寒小心地将铜钱塞进腰侧最里层缝制的暗袋里,十两,终于快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