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者收徒不走世俗仪式,这口头一句便算准许舜英入门了。
他简单交代了几句,便让太吾自行安排,他身形一纵,又不知去忙什么事了。
太吾日常打点谷内大小事务,已颇知事明理,当下便要带着新认的小师妹前往竹庐梳洗一番。
舜英却自来熟一般,都未等他引路,反倒先拉起他往竹庐而去。
“这竹庐总共就两间房,师父一间,你只好与我合住一间了。不过你放心,男女授受不亲我还是知道的。等我找时间再缝卷铺盖来,咱俩分床睡……”
“不用这么麻烦,师哥,我跟你挤一挤就好。”
她这声“师哥”叫的亲切自然,太吾微觉异样。这女孩一开始还举止拘谨,可入门未久,便对自己过于热络了。
直到现在,她的手都还挽着自己,本人却丝毫不在心这点。
但他不讨厌这样,他初次见这女孩也觉格外亲切,好似二人很久以前便已认识了。
舜英自此便在深谷定居下来,往后太吾练武时,便多了一个跟他一起挤兑师父的人。
“您有那么上乘武学不教,怎么偏偏就逮着这‘太祖长拳’薅羊毛?”
“傻丫头懂什么!这‘太祖长拳’乃是百拳之母,虽看上去招式无华,却是扎根基的好玩意儿……”
“您也说是‘玩意儿’了,只怕更加不是上乘武学。”
老者无言以对,如果说太吾继之是颗闷坏的铆钉,那这少女就是根明晃晃扎人的银针。
“你们就这么钟情上乘武学?”
“神一品的功法,听着就很高大上。”
“您教我们套一品的“太极拳”,不比苦练这九品的“太祖长拳”好多了?”
两个徒儿武学根基未深,却张口就要学神一品的功法,老者不禁哂然:
“‘习武先学拳、次学棍,拳棍法明,则刀枪诸艺易尔。’你二人连百拳之母的太祖长拳都练不出名堂,就想练神一品的太极拳?”
不知是不是耐不住二人牙尖嘴利,老者今日竟松了口:
“你们还是先从下九品的功法开始扎实根基,这样,十五大派的九品功法,你二人自选一门,为师今日便传授下去。”
期望从神一品一下跌至下九品,二人不免无精打采,老者板起脸道:
“武学本无高下之分,世人愚昧,将功法定以品次,实在荒唐!况且世间功法成百上千,皆不越内功修为之藩篱。”
“所谓招式技法,莫不如引水之渠。空有招式而无内力,便如空有水渠而无水可引,而内力若渊深如海,又何需渠道引之?自然弥盖天下了!”
“只要内功练得深了,便能够化腐朽为神奇。我年轻时曾创出一套巩固内功根基的“沛然诀”……”
二人立时一起拜道:“请师父教我们“沛然诀”!”
老者正说在兴头上,被二人打断,索然拍了拍大腿:
“也好,这“沛然诀”对巩固内功修为颇有助益,我便将修习之法说与你们。”
老者目光落在太吾继之身上,晃了晃神:
“沛然……这沛然诀,运功之时,内力自督脉‘命门穴’上下七次转至任脉的‘膻中穴’……”
太吾和舜英依言运行内力,过得一个时辰过,忽觉气海中化生出一股纯正的真气,数量足有二十道整。
二人惊喜交集,老者看在眼内,适时出言提点:
“这便是初次运转沛然诀所生的本元真气,你二人需收敛心神,抓紧将这真气转化为摧破、轻灵、护体、奇窍任意一种。”
“一经转化,这股真气便会伴随你们一生,却也无法再转化成其它类型的真气。究竟将它用于何处,你二人需慎重选择。”
太吾继之只斟酌了须臾,便决定将这二十道本元真气转化为轻灵真气。这样日后就算遇到打不过的对手,他还跑不过么?
待二人运转完一个周天,老者检验行气无误,这才传授完毕。
临了,太吾还不忘道:“嘿嘿,师父,您老顺便把应许下九品的功法一块教了吧。”
老者传完功法,正要抽身而去,闻言无奈摇了摇头:“快选快选,为师还与谷外的老道有约,莫误我事。”
太吾继之寻思“太祖长拳”是近战拳法,日后踏上江湖,指不定会遇上什么敌手,还是远近皆备的好,于是道:
“我选百花谷的‘御针术’。”
太吾舜英倒是没怎么尤豫:“我学五仙教的‘黄鳞鞭法’。”
太吾继之挑了挑眉:“五仙软兵不是纯废物?”
“你懂什么?等我以后学了怎么给人下蛊,对敌只在远处甩鞭放风筝,师哥你就追吧!”
眼看两个徒弟又斗上了嘴,老者深感头疼:“莫吵莫吵,你们学是不学了?”
二人顿时缄口,待老者传完两门功法,齐道:“多谢师父教悔,徒儿已记住了。”
老者见二人领会功法甚速,面容欣慰了不少。
“乖孩子,待师父弄明白一件‘要紧的事’,便将一生所学都传授与你们,只是……”
太吾舜英道:“师父您常提起这要紧之事,却从来不说给我们听。”
“千头万绪,有口难言,不说也罢。”
老者一摆手,对太吾道:“那个……继之,你去给为师捉些促织。”
“还抓?我上回给你抓的‘大将军’呢?”
“哎呀,被那牛鼻子道士的‘玉尾’咬死了……”
“你行不行啊老东西,你要是斗不过谷外那老道士,下回我去斗!”
“啧,为师岂是拿来玩乐的?其中自有大道理……快去快去,这回给为师抓个‘八败’回来。”
太吾难得学到新武功,却被他派去做这等杂事,在心底将他一顿臭骂。
谷内道路曲折难行,要捉促织,非十天半月不能归来。太吾继之回到竹庐,备足干粮,卷好行囊,换上一身虎皮便服,准备出发。
太吾舜英已替他把捕虫网和防身的掌套、猎弓都用系带穿好,着手绑在腰间。
他道:“师妹,有什么想吃的野味,我顺带打些回来。”
“不用啦,你早点回来就行,不然我一个人打扫竹庐不得累死。”
说话间,她为他打点完毕,又念着入秋转凉,取了件红布斗篷为他披上。
太吾笑道:“行,那我去了。”
“恩,师哥,路上小心。”
太吾继之穿过竹林,秋风扑面,吹得身后竹林簌簌作响。
他通过林海影影绰绰地望去,舜英犹在竹庐门口,倚门望着自己。
……
那之后,当太吾采完促织、回到居住的竹庐,师父已带着师妹悄然离去,只留下柄与一封书信,要他出谷到“太吾村”寻师。
他在谷外的隐秘小村遇见了遁世的还月,以及师父口中的“老道士”。
他在小村逗留三月,可在某夜,小村生变,老道士暴毙,还月入魔。他救下还月,又带出了同为村民的郭彦、阿牛、徐小猫,一路辗转,经亡流寨、汉水,来到了太吾村。
其后便是从村周的古墓中救出徐仙公,又在太吾村里救下乐思归,出外闯荡江湖了。
何期会与师妹在此地重逢,他问道:“你怎么在这里,师父呢?”
太吾舜英避而不答,一手作背剑势,后撤转身,亮出一截剑柄。
太吾一惊,摸向腰间:“柄……你几时摸去的?”
“有相皆痴苦,无人脱网罗,见我非是我,无我即无魔!”
她口念真诀,一手背抚剑柄。柄随其定势,生出一道异光,隐隐牵系着太吾心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