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秋兰抬首望去,见得一个身穿短褐的少女,翘着腿坐在梁上,笑嘻嘻地看着众人。
那少女织履半脱,露出半只玉足,鞋尖随着双腿晃荡,一颤一颤的,仿佛随时都会掉下来。
“原以为能看到什么高手过招,结果打来打去,也就只会以多欺少罢了。义士堂呀,不知羞!”
她朝袁秋兰做了个鬼脸,袁秋兰瞧这少女模样还只十五岁上下,遂道:
“小妹妹,义士堂缉拿逃犯,你若非邪道外徒,还请不要横生枝节。”
“我呀,不是邪派,也不是外道,可偏要管上一管。”
若是个成年女子,袁秋兰还会戒备三分,可这少女年方及笄,想来内力也不会高到哪去。
何况对方若有能耐解决这事,早亲自下场了,哪还会在梁上出言相戏?
少女量她神情,道:
“你觉得本姑娘奈何不了你们,是不是?我说你们三声之后,便要大笑不止,你信是不信?”
袁秋兰还未答话,少女已数了三声,然后拍手笑道:“笑啦,笑啦!”
剑阵中多名侠士笑出声来,顷时人人以手捧腹,笑得不能自抑。严重者更是笑得发狂,满地打着滚儿。
袁秋兰也控制不住发笑,她为人矜持,不肯失态,竭力憋着声气,反忍得秀颜赧赧,端的楚楚可爱。
“这……哈……这是……”
“以彼之道,还彼之身。你知道给人下毒,怎么就不知道防着别人下毒呢?”
太吾继之早觉着少女的声音耳熟,正要与她相认,却被还月一手按住肩头。
“太吾……哈哈……她……她用了‘欢喜丧魂香’……我……”
太吾眼看连还月也笑得满面春风,扶着自己弯下腰去,异道:“不是吧,你也中招了?”
这欢喜丧魂香属于幻毒,而袁秋兰等人事前服用的是抵抗郁毒的辅药,是以无用。
袁秋兰听得毒名,问道:“你……你是苗疆女子?”
“别总拿刻板印象看人行不行,空桑派用毒,五仙教也用毒,就连百花谷的功法也会给人施毒呢!你这么诽谤人苗疆姑娘,小心人家下蛊给你!”
太吾心下调侃:你说起苗疆姑娘就是下蛊,不也是刻板印象。
那少女跃将下来,挑起袁秋兰的下颌,细细打量了一番,伸指在她脸颊上轻划了一下。
“模样确实不错,难怪他一直看你。这样好看的容貌,我都不忍心划道口子了。”
“你到底……是什么人?”
“我嘛……哼哼,我是太吾传人!”
太吾哑然失笑,终于正眼看那少女:“你是太吾传人,那我是什么?”
少女转向他,盈盈笑道:“你是我师哥呀。”
……
“再来说空桑派这一式‘倒打冲天子’,所谓‘头下脚上,上下颠倒’,要旨不在用力,而是姿态出人意表,攻敌于措手不及之瞬息……”
灰发老者说着,甩腰倒转,凭空一脚,便对太吾继之试演了起来。
然而他身后坐着的太吾,注意力却全然没在弭耳受教上,时而去观冽冽清泉,时而又去听幽谷鸟语。
那老者打得起劲,兀自未觉。太吾游离的目光却忽然一滞。
他这一走神,老者再如何沉浸操演,也终于注意到了这不听讲的徒儿。
“继之,你又觉得为师光说不教了是不是!为师说了,你要扎好根基……”
太吾没搭理他的说教,兀自指着目光所望的方向。
“为师在跟你说话,你指那儿作甚?”
“那有个人。”
“扯淡!此谷怎会有外人进来?你以为这点小伎俩能糊弄得了……诶你这逆徒……”
太吾径自上手,掰过老者的头,转向一旁。
老者被迫转过头,却见不远处的清泉旁果然站着一个秀气的小女孩,正怯怯地打量着师徒二人。
四面群山怀抱,万物氤氲,更衬得空谷清幽。那女孩置身其内,如在画中。
老者惊疑不定:这深谷内外皆被他以伏羲六十四卦布下了阵法,外人如非邃晓此阵,绝难进谷。
一般人家的女娃到了十二岁,多少都会戴些钗饰。看这女娃头上了无首饰,当是未满金钗之年。若无高人指点,焉能进得深谷?
老者似是想到了什么,面色一变,竟自踏起身法,巡查谷中各处去了。
此地只剩下太吾与女孩四目相顾,太吾先开了口:
“你怎么进来的呀?”
“我……不知道……”
“我叫太吾继之,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舜英。”
太吾抓了抓耳垂:天底下有“舜”这个姓吗?
话间,老者已走了一遍深谷,回到此地。
“你从何处来?为何进这深谷?只有你一个人?”
他一连问了好几个问题,语气一反常态的严刻。
舜英本就罔然答不上来,被他恐吓似的追问,眼圈一红,几要哭了出来。
太吾看不下去,将舜英拉到身边,朝老者道:“您老又发什么癫?对人小孩吼什么?”
其实他这会儿比女孩大不了多少,也算不得什么“大孩子”。
老者不语,用一对浊目审视着舜英,试图从其衣服装束上深挖出她的来历。可舜英全身上下只着一件山野竖褐,此外别无饰物。
他瞧不出端倪,沉思半晌,道:“我这深谷有进无出,又只有一座竹庐,你既无依无靠,便需跟继之一样同吃同住。”
舜英紧紧靠着太吾,闻言抬头看了他一眼,手不知何时已伸进了他的臂弯。
老者话锋忽转:“但他日日习武,你也得一同操揉磨治才行,那么——你可有武功在身吗?”
他后一句话出口,眼神复又锐利起来。
舜英点了点头。
“好!继之,你来试试她的武功!”
“啊?”太吾继之完全猜不透这老头的心思,人一个小女孩孤苦伶仃的,你上来就要我跟人家动手是几个意思?
“哎呀,切磋嘛,又不是要你动真格。为师收徒岂是那么随便的?快去快去。”
老者跟太吾说起话,又是一副老不正经的模样。
太吾无奈,应下的同时还忍不住黜臭:
“为老不尊,教坏子孙。”
老者耳力敏锐,将这话听了去,顿时吹胡子瞪眼。而太吾已走到舜英跟前,左手成掌,右手握拳,两臂一合、拳掌一包,道:
“小妹妹,我师父非让我跟你比武,你也甭怕,我会让着你……哎——”
不想他还没说完,舜英便突而上步弹腿。太吾单手挡架,退开半步。
她腿式方出,老者便凝了眼神,太吾也怔了一怔。老者道:“再试!”
太吾扎稳步伐,进步截身,以“崩”拳连攻。
舜英霎步后撤,小纵小跃间避过他这一拳,立时以鞭腿连环鞭踢。
她腿法轻趫,太吾先横臂招架,待舜英接连出腿,旧力用完、新力未发之际,瞅准时机,一手横抱她的高路腿,并时勾脚朝她下路一绊。
舜英失了重心,后仰跌去。太吾眼明手捷,抢上一揽,将她接入怀中。
舜英跌在他怀里,虽然无事,却也不说话,只用她那对未笑犹自婉媚的眸子凝睇着他。
而老者已从二人的过招中看透了女孩的武功路数,放声大笑:
“哈哈哈哈哈哈哈!沛然诀、太祖长拳、小纵跃功……是你,果然是你!”
他眺望谷口的方向,满面森冷:“你又在盘算着什么!”
“太祖长拳”有十路弹腿、三十二式拳和一套盘龙棍法。因此女孩与太吾继之虽是一腿一拳,却俱是出自太祖长拳的招式。
老者收去脸色,走向舜英。他一手负后,五指已扣成了虎爪。
“你姓什么?”
舜英仍是回以不知。
原先单是只她一厢贴着太吾,而自二人交过手,太吾将她揽进怀中,二人便再未分开过。
老者注目此景,衡量再三,松开了虎爪。过得少顷,嘴角却溢出一丝不易察觉的笑。
“你既踏入深谷,便等同入了我门下。这少年是你师兄,你既无姓,便与他同姓,复姓——”
““太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