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秋兰见太吾正面接下自己的纯阳剑意却毫发无损,亦卒然愕窒。
太吾相时而动,并步微跳,是时右手下落点剑,一招“张飞搠羽”直拨敌腕。
他这手‘绝义剑’是杀引路人后,从其方囊中的秘籍学得。
此剑顾名思义,是与人恩断义绝的剑法。出则共伤,发则同戮,乃是界青门同生共死的搏命招术。
袁秋兰施展摧破,尽力未复,为太吾一剑逼来,猝闪不及,只得拧腰旋腕,化剑尽力提截其攻势。
太吾运力在腕,腰引剑扫,数合便拨开袁秋兰的长剑,在她腕管上留下一道血口。
江湖武人交手,也不尽是打打杀杀。便是仇家上门,是教训怨头一顿还是要决一死战,都需事先说明。
除了邪派弟子,一般人断不会在未言明的情况下突施杀招,否则便是违背了武道和江湖规矩。
袁秋兰不过是要擒太吾下狱,而非害他性命,不曾想对方不仅拒捕,还用这狠辣杀招伤人。
她恨他不择手段,赫然加怒,置手入口,打声唿哨,麾下侠士便从酒肆之外跃进,围攻向太吾。
太吾剑身侧立,道:“用那招。”
他没向着还月,也没说用哪一招。但还月见他剑尖向敌,心已了然,当下劲贯剑尖,行步先取一人。
那侠士是名六等镖师,见还月穿剑刺来,胸前出剑,还招“紫燕穿林”,亦是“太乙玄门剑”的剑招。
他根骨不及袁秋兰,剑法威力自然差了许多,但仍凭着内力压制,如灵猫捕鼠,将还月一柄木剑困于己剑之中。
太吾继之寻即抢上,将辟邪神木剑竖直推出,迅发一剑。
而他此剑出后,便即足不停步,即走即刺,使的乃是界青门的独门剑法——“界青快剑”!
而那名侠士见他施展摧破如此之快,却大惑不解。
凡摧破功法,除需施展者提气、架势外,还需以招式为引。
似他这“太乙玄门剑”,便需以一式“刺”剑、两式“撩”剑引动剑法后招。而这“界青快剑”至少也需两式刺剑。
可他分明见得太吾继之只刺了一剑,便架势施展出了这套剑招,那缺失的一剑去了哪里?
袁秋兰险些给太吾割断腕脉,目下正自止血,没有参战,也因此瞧出了太吾瞬发摧破的奥秘。
那缺失的一剑,是由还月补上的。
古来习武之人,曾有人研究出‘补式’之法。
此法意如其名,便是与同道携手对敌时,一人施展摧破主攻,另一人则掠阵为其补全功法未全之式。
待到主攻者施展出摧破、真气架势未复时,掠阵者却是气势充盈。二者便可主次交替,由主攻者为掠阵者补式,如此循环接战,生生不已。
譬如此刻,太吾刺得一剑,还月即补一剑。尔后一人发招,一人压阵,攻守兼备,剑招亦无停息!
二人就此在一众侠士中风驱电扫、穿杀转丸,任义士堂众人内力均在二人之上,此刻竟在轻灵飘洒的快剑下被打得措手不及。
‘补式’并非什么失传古法,只是现世仅有极少数人习练。全因此法要求二人心意、招式衔接的天衣无缝。若非心有灵犀、相知有素之人,绝难有所成就。
这二人年岁不大,也不见得相识了很久,竟已默契至此了么?
……
深谷外,无名小村。
太吾继之走在村外的矮坡,见得一覆面束衣的少女茕茕坐在荒野一座孤坟前。她身侧摆着坛辛辣的高粱酒,独向坟冢自斟自饮着。
坟是用手堆起的简陋土包,上面深深刻写了六个大字:
“司徒垂星之墓”。
他本不欲惊扰,那少女却察觉到他经过,兀地掷来一盏酒杯。
那时太吾刚出深谷,还不晓得江湖险恶,这少女看着又弱不胜衣,他便没怎提防。等酒杯掷来时已不及运气抵御,遂被杯上暗劲震伤了手臂。
“唉哟!你这泼妇,怎么无端伤人?”
那少女见他面对自己的暗器,不仅不作抵抗,甚而被内劲所伤,醉意顿时减了几分,紧忙赶到他身边。
“对不住……我以为是我那些仇家到了……让我看看你的手臂,伤得重不重?”
太吾掀起衣袖,那上面已有不小的一片淤血。
“你说呢?”
“是我不好,我给你推宫活血吧。”
少女凑近,点了他几处穴道,又推拿了好一会儿,淤血才渐渐消去。
太吾看着她新月似的眉目和侧脸圆润柔和的线条,被打伤的火气也在不觉间烟焰尽息。
“你这暗器手法是‘界青十诀’吧,你那些仇家很厉害么,敢找界青门寻仇?”
“他们每一个人,手上沾的人命,便比你我岁数加起来都多了。我这点武功,根本不算什么。”
“你告诉我,那些仇家是谁。我可是太吾传人,等我学遍十五大派的武学,一指帮你扬了他们。”
少女莞尔一笑:“你现在的武功这样弱,就敢跟人打包票了?”
“我没用全力好不好?再说了,都是师父那老登不肯教我武功。十几年了,就光让我练那‘太祖长拳’和‘小纵跃功’。等我武功练好了,第一个就找他对打去!”
“那我先教你几招吧,日后你踏上江湖,也好有些武艺防身。”
“真的?慢着,你不会是想当我师父,占我便宜吧?”
“你爱学不学。”
“学学学,你叫什么?”
“界青门的九品剑法,界青快剑。”
“我问的是‘你叫什么’,不是‘你教什么’。”
少女身形顿了顿,道:
“我叫……司徒还月。”
“‘清还风去明还月’,好名字。我叫太吾继之,咱俩这就算认识啦,你教我那招吧。”
司徒还月举剑站定,疏忽剑光一闪,木剑已然递出。
…………
还月立剑在前,平剑直出,太吾继之旋即补上一式。还月连刺数剑,复换太吾主攻。
二人剑势快密,直晃得众侠士眼生残影,却捉摸不定。
太吾与还月在谷外小村相识后,便日日练剑,彼此互补,不因不由间就将“补式”练出了火候。
但要说二人有多默契,那也没到心灵相通的地步。
只不过旁人补式,需时时观察同伴的招式,好预判对方要施展的摧破功法。一步错判,那便满盘皆乱。
但二人能够补式的,只有这一套“界青快剑”,反倒无需考虑那么多;“界青快剑”又全靠“刺”式引动,主打一个简单明了。一经练成,远胜寻常的双剑合璧。
这一点也只有二人自己心里清楚,默契么,彼此间确是有些,但不多。
饶是如此,这点配合也已足以应付眼下的局面。
袁秋兰观麾下镖师人数虽多,却应接不暇,数次险被二人冲出重围。她也委实不曾想到,这二人青春年少便将“补式”练至了当行本色。
她运气止住腕上流血,当即持剑入阵,主持大局:“归一——生三!”
麾下镖师听到此声号令,顷之以袁秋兰为阵眼,摆开横队,短兵在前,长兵分列左右。
此三队分别映射“天地人”三才,正是武当派的绝技“三才剑阵”。
袁秋兰指挥持短兵的“人”队与太吾还月缠斗,右侧的“地”队负责策应,在后为前者提供还护、解穴。
在二人快剑猛攻下,“人”队片时不支,“地”队循位而动,变阵在前,接替交战。
而“天”队则已在此期间绕至侧翼,与前者互为犄角,夹击太吾还月。
这“三才剑阵”正如天地人三才协同,既能发扬己方战力,又能降低人员折损。长此以往,正应三才之道,行之不息。
要破此阵,或里应外合各个击破,或以更胜一筹的武功压制敌众,使得诸队疲于应付,不能自由变阵。
但太吾与还月却是凭着快剑的轻灵矫捷、避实就虚,才能以弱对强,谈何以武艺压制?
同样是三才剑阵,此前乐思归能压得武当群道一头,一靠斩龙铡,二靠他所学的“赤子斩龙刀”。但他偏偏对郁毒耐性不佳,是第一个倒下的。
而太吾和还月毕竟没有门上乘武学在身,又都被困于阵中;袁秋兰又行事稳重,常主使阵法随机而变。二人每每寻定阵法薄弱之处,皆被袁秋兰变化了去。
任二人剑势再快,又如何能敌得过敌手源源不断地迂回消耗?
却在此时,酒肆梁柱上飘下一声娇笑:
“没意思,看义士堂拿人真没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