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你不是还要给宁小妹雇马车……”
“离开此地要紧。”太吾低头道:“小妹子,委屈你再跟我一阵了。”
若是换个稍大点的孩童,大抵要疑心起对方是不是想拐卖自己。然而宁小妹懵懂无知,又得太吾搭救,自是什么听他的。
于是三人径奔城门,到得城南,见文昌门前人头攒动,却是有不少青袍武人,各持兵刃,正四下戒备着什么。
“乐兄,这些武人怎么跟个衙门里的差役似的巡街,相枢不是已经把朝廷灭了么?”
“那是义士堂的巡街武人,职称叫‘巡丁’。这义士堂是专养义士行侠之所,于今也算半个衙门。看那些人的衣装,是‘智’字堂的人了。”
“智字堂?”
“义士堂除总堂外,下设‘仁义礼智信’五字分堂,皆由威震一方的成名英豪担任分堂主。”
“总堂的人着黑底袍服,仁字堂随金,义字堂随朱,礼字堂随紫,智字堂随青,信字堂随银。你往后再遇着义士堂中人,看衣服颜色就能区分出来。”
说话间几人来到城门下,信道两侧贴着几张画象,太吾继之属目而观,见张张都用朱笔标注着“悬赏”二字。
乐思归瞧他在意,主动解释道:“这是悬赏令,一般在某人犯下罪行、义士堂掌握罪证后,会依据城镇戒律对其断罪,然后下发悬赏令。”
“这样啊,我还以为寻人启事呢。”
“太吾要寻人?”
“恩,寻我师父,还有师妹。”
乐思归与太吾继之相识已有段时日,倒是从未听他提起过自己的师门。他看太吾仍驻足榜前,以为他对这悬赏令感兴趣,又道:
“太吾若是有心,也可主动接下一张,协助义士堂缉拿犯人。除了能领赏钱,还能借此跟义士堂打打关系。行走江湖,总有用得到这些人的时候。”
不料太吾回道:“那咱们自己抓自己,有赏钱领么。”
“唉?”
乐思归看向太吾所指的榜单,只见几名智字堂侠士正新贴着四张悬赏令,罪戾“为非作歹”,画象三男一女,正是自己这帮人。
他扯住小二,压声质问道:“我们怎么上榜了就?”
“这……咱们唬骗他人财物,自然是违法的……”
“这是什么道理?我堂堂正正靠较艺赢来的东西,怎么就违法了?”
太吾汗颜,自己起码还知道所作所为是诈骗,可乐思归是压根没觉得诈骗有问题!
他原本还不了解乐思归这等刚直之人,所在的伏龙坛怎么会是邪派。现在看来,伏龙坛给弟子灌输的价值观问题大了去了。
他问小二:“这个罪行被抓住,会判以什么处罚?”
“为非作歹么……罚得也不重。按本城律法,是将犯人半数的资产充公,再关押半年就放出来了。”
“什——么——?”
乐思归差点跳将起来,太吾恐他惊动了旁人,趁着附近侠士还没注意到己方,拉住乐思归坐骑缰绳,纵马出了襄阳城。
待到走远,乐思归便拽住小二的衣领:“王八蛋!你明知道犯法还怂恿我们去干是吗?”
“小人以为您知道来着。”
“好好好,这笔帐我记下了!你叫什么名字?”
“郭立身,‘立身扬名’的‘立身’。”
“你还‘立身扬名’!我这就扬了你!!!”
太吾拉住几要掐死对方的乐思归:
“事已至此,咱们还是先把东西分了吧。”
几人草草分了赃,乐思归指着郭立身骂道:“滚蛋,以后别落到我手上!”
“嘿嘿,诸位日后若靠唬骗得了好处,可别忘了小人今日之功啊。”
郭立身嬉皮笑脸,驱马西去,看得乐思归直牙痒痒。
他收住气,转向太吾继之拱手作别:“太吾,我还有门派小较在身。东去赤明岛有木兰山隔绝道路,我得绕道北走,恕兄弟不能作陪了。”
“祝乐兄小较夺冠,一路顺风。”
太吾别了乐思归,扬鞭策马,转向南行。
不想走了没一刻,便听得乐思归的叫喊:“兄弟救我!”
太吾回首望去,却见乐思归为一帮人追赶着,忙不迭地疾驱白马;
而要抓他的人却不是义士堂,而是武当派的道士。
话分两头,当初乐思归走了没一阵,便听得前面有人掉舌,其声抑扬顿挫:
“三尺龙泉万卷书,上天生我意何如?莫能济世安天下,枉为男儿大丈夫!各位听客看来,有钱帮个钱缘,没钱捧个人缘……”
但见一名长衫书生在道旁摆张条桌,码了折扇、惊堂木、紫砂壶,兀自坐在太师椅上,对着行色匆匆的路人说起了评书。
这人真怪,说书不去茶馆、酒肆这种揽闲客的地方,反来大道上说。行人就算歇脚也是去有店面的地儿,哪会专门耽搁赶路的时间去听人说书?
他听评书内容,说的是界青门前代暗主司徒雍早年行刺的故事,更加摇头:
人家都是拣汉唐的名段去说,界青门在江湖人人喊打,你还专讲他们的掌门,饿不死你。
他无意去听,径直走过,那书生却叫住了他:
“少侠别来无恙?”
乐思归勒马,端详了会儿书生,一拍大腿:“你是那日跟清污索药救人的书痴!”
“正是,不意能与少侠再会。承蒙少侠义施丹药,那日垂死的武当弟子寿元已复。小生别无所谢,便给少侠起上一课,趋吉避凶吧。”
乐思归心想免费的占卜,不算白不算,遂给书生报了生辰八字。
书生四指撮拢,拇指轻点,卜完一课,道:“少侠此行留连,是中凶之象啊。此象冲北,不可再往北行。”
现世的驿道乃是前朝所留,相枢乱世,驿道一度尽毁,是七大商会动用了百年积蓄,才组织大规模的人力沿着前朝旧址重建了驿道。
但前朝驿道许多地方都不能直达,七大商会光是为了重建就已元气大伤,改道一事更是遥遥无期。
因此除非翻山越岭,凡走通途大道前往各地,路线都是死的。
木兰山将荆北东面的道路隔绝,若从此地回江南,一是北走京畿转东;二是往东南经界青崖中转。
若往东南,势必会经过界青门。不到万不得已,乐思归断不想经过界青门的地盘。
眼下书生既说北有灾祸,他也只好换一条路:“那我往东南走好了。”
“唉!东南也去不得。”
“神经,东南不是南?”
“东南属巽,五行属木;留连属土,正为木克,你怎么能往东南去呢?”
“那你要我怎样?”
“南属离火,火行生土。你贵人在南,需往南行。”
书生说自己“贵人在南”,乐思归能想到的就只有太吾了。
“可我得回门派参加小较啊!”
“小较重要命重要?”
“喂!你那是什么态度?说好的趋吉避凶,全让我避凶了,吉呢?”
“少侠避了凶,不就只剩吉了?”
“狗屁!你这神棍一味忽悠我往南,八成是跟哪路强人勾结好了。他们埋伏在那,你送人供他们剪径,是也不是!”
“你!你不信小生的话?”
“信你个头!忽悠小爷?下辈子吧。”
“那少侠付了钱再走。”
“你说答谢我才帮我卜的!”
“小生从不信口雌黄,我的卜辞,信者分文不取,不信拿钱一万!”
“一万?抢钱啊你!”
“要么你信,要么拿钱。”
“唉哟我这暴脾气……”
乐思归撸起袖子,正要下马,忽听得一声道:
“清静为天下正,我武当在荆北布道多年,教导人心灵虚寂、慎口慎舌,怎的还有人在路上饶舌调唇?”
迎面来了一批武当弟子,为首那人一身交领宽袖的青阳道袍,是武当上四阶弟子所着。
乐思归见了,心下“咯噔”一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