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唐门时,史莱克小院门前已堆起小山般的礼箱。
因着唐三与马红俊皆不在宗门,这些来自天斗皇室的厚礼便暂时由坐镇力堂的泰坦代收。
“宗主,你们回来了。”
泰坦正指挥弟子清点礼单,一见两道身影出现视线范围内,连忙起身迎上。
“泰前辈,这些是天斗皇室的人送来的?”
箱子上那么显眼的天鹅绶带,他们还是看的见的。
泰坦呈上两卷礼单,一卷印着雪珂的私印,另一卷则是盖着国玺的鎏金诏书。
“感谢凤凰斗罗福泽之恩?还得是雪珂啊。啧啧,福泽两个字都用上了,是不是太言重了?”
唐三笑着接过力堂弟子递过来的礼单,粗略地看了一眼。
“言重?胖子,你可知百鸟朝凤时,大陆境内有多少禽类武魂者当场破境?这对于整个大陆来说都是一场极为震撼的恩赐!”
这几乎是马红俊第一次听唐三说这么重的话,而且还是在夸自己。
他在原地愣了好一会儿,半天都没有缓过来,说不出来心里是个什么感觉。
马红俊握了握拳头,感受着体内奔腾汹涌的力量,胸腔中莫名地燃起一团火焰。
他以为炼化龙鳞是破局,天地异象是陪衬。
可是他错了。
原来这只是万千羽翼挣开束缚的序曲。
正如他和白鹤说的那句玩笑话,除了禽类武魂之外,他确实顾不了其他魂师了。
每个人的机缘如此,他没有半分办法。
今日就算是小舞或者戴沐白在这里,他也会给出同样的答案。
没办法,谁让他接受了流火的传承,成为了这万鸟之王呢?
不管他愿不愿意,接没接稳,这份责任已然是落下了。
或许当初他执意拒绝让神魂合一,那份近乎偏执的坚持里,除了对伙伴的守护,也掺杂着一丝连自己都未曾察觉的风骨。
龙凤自天地初开便各守一方。
可不知从何时起,人类的典籍里总爱将它们并提,甚至杜撰出什么“龙主阳,凤主阴”的谬说,将本该翱翔九天的凤凰拘进后院的绣屏。
更荒唐的是,竟将这两种截然不同的魂兽凑成所谓“祥瑞”,绣在帝后的礼服上,刻在婚嫁的器物间。
它们身为神兽,若真不情愿,托个梦、显个灵,总能在这大陆上掀起些波澜。
即便无法扭转千百年形成的谬误,至少也该摆明态度。
但它们没有。
龙族盘踞深海时或许冷笑过,凤凰浴火时或许不屑过,可终究都默许了这份荒诞的联结。
或许在漫长的岁月里,连神兽都习惯了被仰望的姿态,哪怕这仰望里掺杂着误解与编排。
都说龙与凤天生不对付,这话倒是不假。
可大家都有傲骨。
龙族的傲是睥睨四海的霸道,凤凰的傲是焚尽浊世的清高。
正因为骨子里都刻着“不与凡俗同流”的准则,反而在这荒诞的误读前,默契地选择了沉默的蔑视。
后来,只有一个人敢为人先,提出心中的见解。
而她,也就理所当然地成为了太阳的坐骑,凤凰一族有史以来最著名的王者,不是因为焚尽多少强敌,而是用最炽烈的方式,在人间重新定义了凤凰的尊严。
她的名字随太阳的轨迹传遍大陆每个角落。
他们唤她——
流火。
火焰在马红俊的掌心凝聚成冠冕,与十首火凤凰头顶的王冠类似,却又有些许不同。
或许是因为增加了火神的力量吧,他心中这样想着。
马红俊猛地合拢手掌,冠冕应声破碎,化作万千流萤冲天而起,在他与唐三之间飞舞成光的河流。
那些光点时而聚成凤凰,时而散作龙影,最终却都消融在春夜的星空下。
他不是龙,更不是完整意义上的凤凰。
他叫马红俊,是一个人类。
“或许,这正是万千因果选择你的原因,胖子。”
唐三捏着他的肩膀,微微发力。
他的眼睛也是晶亮的,兄弟两个明明都没有说话,却好像连通了意识。
就在此时此刻,接受了一场心灵上的洗礼。
泰坦在旁边看着,不敢上前一步,不仅是怕影响二人,更是被双方由内而外散发的气场逼得无法靠近。
直到两人相视一笑,马红俊将这些礼品没有丝毫犹豫地收进流火中,这件事情才算完。
“泰前辈,不用弄什么清单了,他们送了我们就收着,也不用在意那么多。”
马红俊笑了,有些憨气地挠了挠头,看起来还是原来的他,却又有哪里变了。
泰坦望着那双眼睛,明明还是惯常的透亮,深处却多了某种沉淀过的光芒。
像淬火后的精铁,外在温度降了,内里的质地却更加坚韧。
不过,泰坦并不在意。
作为长辈,他并不怕改变。
相反,他很期待。
泰坦也是豪爽地笑着,把手中的清单朝后一甩,也亏得身后的弟子手脚利索,要不那些纸就得洒一地。
三人说了几句话,无非就是泰坦夸马红俊,泰坦吐槽独孤博,泰坦不想看见白鹤在自己面前显摆之类的。
断断续续的,反正都是宗门里的琐事。
他说得舒畅,唐三和马红俊也听得开心。
其实这些话和他们俩没多大关系,也帮不上什么忙,可听着就是觉得心里头暖烘烘的。
直到泰坦带着力堂的人离开,唐三和马红俊才不约而同地长舒了一口气。
“从前怎么没注意到泰前辈这么能说话?”
唐三笑了,看了一眼一行人离去的方向,率先回了小院。
“泰前辈那是心里别扭着呢,你没看他一句话都没有提泰隆吗?”
马红俊长长地“哦”了一声。
他明白了。
独孤博把玉成霆带回了唐门,泰坦这几个老家伙虽然嘴上嫌弃,但是一个个的见面礼可给了不少。
他们四个人里,唯有他和白鹤后继有人。
白沉香嫁给了马红俊,不仅实力一路飞升,眼看着就要成神去了。
这前途简直光明得吓人。
白鹤也不在子孙这件事情上着急。
说句不好听的,就像他自己的儿子一样,要是没有缘分,想留也留不住。
既如此,那便只有泰坦。
一个不让他省心的孙子,到现在也不能把孙媳妇带回来。
“泰隆一定有自己的安排。”
感情这种事情,急不得。
更何况还是别人的感情,更急不得了。
“回去吧,知道你闲不住,后日吧,你问问大家哪里需要你帮忙,你就过去。”
马红俊既然想开了,唐三也自然不拘着他。
只是找了个理由让他多休息一天再出发。
史莱克小院当初建造的时候,泰坦四个人是留了十足十的地方的,是唐门地理位置最好的一处。
建造的四栋小楼也颇为雅致,屋外院子花团锦簇,一片繁华。
如果八个人都在的话,春赏花冬观雪,一定惬意极了。
不过很可惜,眼下,窗外鲜花依旧,窗内却只有唐三和马红俊两个。
兄弟两个各自回了自己的房间,房门关闭后,也不用刻意隐藏什么,他们都知道对方在和自己老婆说话。
这是人之常情,没什么好遮掩的。
“小舞,你好吗?”
珍珠那头,小舞已在暮霭森林深处跋涉数日。
唐三的传讯抵达时,她正俯身查看一片苔藓上的爪痕。
痕迹边缘泛着诡异的黑气,与曾经见过的特征几乎如出一辙。
原本以她的实力只要展开精神力,不要说一个小小的暮霭森林了,就是探索整个斗罗大陆也不是什么难事。
可是这次的事情还是蹊跷,再加上唐三和奥斯卡又告诉她可能和魔兽有关,小舞就丝毫不敢松懈了。
干脆用起了最笨的办法,用一双脚丈量整个森林,就像小时候那样。
听见唐三声音的刹那,连日紧绷的眉眼骤然舒展。
她跃上北向的巨岩盘膝坐下,身后垂落的发辫在月下泛着柔光。
“哥,我好着呢,你放心。”
小舞屈指弹开一缕试图缠绕脚踝的黑雾,那阴冷的气息在她指尖化作细碎的冰晶。
她的声音却轻快得像是午后在学院里闲逛,发辫也因为她的动作一晃一晃的。
“我总觉得这儿的萤火虫比星斗大森林的还亮,就是树木长得忒密了,还硬,害我撞了好几次头,现在还有些疼呢。”
她说的轻松,目光却始终凝望着往北。
那个方向有座叫史莱克的小院,那里住着他最爱的人。
珍珠那头果然传来一声轻笑,低沉温柔,小舞几乎能想象到唐三摇头时额前碎发垂落的模样。
可是唐三还是顺着自己的话往下接。
“是吗?那这些树可真坏啊。”
语气像是哄小孩一样,让小舞都觉得有些不好意思了。
“哥,我这边的魂兽可不比那边的少,它们耳朵都灵着呢,你也不怕他们听见。”
小舞的足尖点在大石头的表面,只是抬眼一扫,下方林间无数的幽绿的眼睛便时隐时现。
“听见怎么了?凡是伤害小舞的,无论是什么,我都不会放过。”
二人的语气都很轻松,但是彼此此时的神情又都异常郑重。
这个话,小舞当然信。
当初只不过是一场海神岛的试炼,唐三都差一点把海妄斗罗给杀了。
成为神祇后她以为终于能安宁度日,谁知神界的暗流与突如其来的魔兽,硬是将他们又推回了风口浪尖。
这可真是
他们啊,闲不了一点儿。
话音未落,溪水对岸的灌木忽然剧烈晃动了一下。
小舞瞳孔骤缩,脑后的蝎子辫如灵蛇出洞,闪电般扎进阴影,生生将一团试图逃窜的黑影捆住拖出,“砰”地砸在溪边碎石滩上。
那东西发出非兽非人的嘶鸣,周身翻涌的魔气竟将蝎子辫末梢侵蚀得滋滋作响。
“坏东西。”
“小舞你那边是不是”
“哥。”
小舞站起身,月光将她纤瘦的身影拉成凛冽的剪影。
她垂眸看着地上扭曲挣扎,想死却死不了的魔兽,突然笑了。
“我好像找到耳朵特别‘灵’的那位了。”
唐三知道小舞的能力,也相信她。
为了不耽误正事,还是他主动断开了通讯。
小舞垂下手,嘴角的笑意更大了。
月光映着她似笑非笑的脸,让那魔物瑟缩着往后蠕动。
“你耳朵是挺灵的,但是看起来脑子不太行。”
她其实已经足够谨慎。
在推测暮霭森林可能是魔兽聚集地后,连探查路线都刻意避开了能量节点。
可魔兽那边竟真没把她这个森林神放在眼里,派来盯梢的不仅蠢得毫不遮掩,甚至连暴露行踪都浑不在意,就为了听清她与哥那几句家常话?
不过转念一想,魂兽之间也没有太多需要动脑子的地方。
大多都是凭借着本能驱使,只要能够生存下来就行。
蝎子辫松开了些,那魔物趁机想逃,周身魔气却像漏气的皮囊般“嗤嗤”往外泄。
小舞眉头微挑,感知力扫过对方魂力,竟在九十九级与一百级的临界点疯狂波动。
而方才那一摔,直接把它震回了九十七级。
嗯?
她难得的愣了一下,眉间蹙起真实的困惑。
“这也太”
太不经摔了吧。
现在,小舞觉得自己应该是想明白了。
这只魔兽啊,它不是蠢,它是纯倒霉。
刚获得的力量还没捂热乎呢,就被推出来当探子了,结果正好撞上一个心情一般的森林神。
小舞甚至都能想象到幕后的人随意点兵的模样了。
“你,新来的,对,就你,去听听那人说了什么。”
想到这里,再次低下头时,她倒是有些同情这家伙了。
她有些无语地“啧”了一声,将勒在对方颈间的头发完全松开,虽然这玩意儿有没有脖子还两说。
小舞改用森林神力凝成淡绿色的光牢将它扣在地上。
这才放心地蹲在它身边,胳膊肘支着膝盖,一副准备唠家常的架势。
“喂,别装死。说说吧,到底是怎么回事儿?”
说完,小舞还轻轻踹了它一脚。
大家都是魂兽,谁不了解谁啊。
以为装死就能躲过去?
哼,门儿都没有。
那魔兽不说话,小舞也不急了。
掏出奥斯卡准备的干粮就吃了起来,说是干粮,但可不是一般的馒头之类,里头的馅料丰富着呢。
纸包展开的瞬间,混合着胡萝卜清甜、菌菇鲜香与特制酱料气息的味道弥散开来。
食神出品,必是精品!
哪怕是最简单的素食馅饼,也能香得勾魂摄魄。
尽管小舞已经成了人,但是口味依旧没变,还是爱吃素的,更爱吃胡萝卜。
因此小舞这一份,奥斯卡着重注意了肉的用量,盐也特意少放了一些。
总之,十分符合小舞的口味。
也许是香味太霸道,不仅光牢里的魔物开始不安扭动,连周围的“土著”魂兽们都窸窸窣窣地从树后、草丛里探出头来,一双双眼睛亮晶晶的。
“这就是食神的魅力啊。”
小舞感慨,笑着掰下一小块馅饼,精准抛给最近的一只小松鼠。
那松鼠抱着比脸还大的饼块,幸福得直接仰倒。
她接连分出去好几份,末了才拈起最酥脆的一角,慢条斯理地晃到光牢跟前。
金黄的饼皮裹着晶亮的胡萝卜丝,在她指尖泛着诱人的油光。
“想吃吗?想吃你就告诉我,从哪儿来的,来到斗罗大陆要做什么,还有你的魂力又是怎么回事?”
她手腕一转,饼角收回到自己的嘴边,“咔嚓”一口咬下,齿颊留香。
魔兽果然剧烈地挣扎起来,发出近乎呜咽的嘶嘶声。
小舞好整以暇地嚼着饼,眼眸眯成月牙。
她太懂这些依靠本能行事的家伙了,对于食神手艺的渴望,有时候比什么酷刑都好用。
下一次见面,一定要告诉奥斯卡才行。
怕是他也想象不到,自己做出来的食物还有这个功效吧。
“我,我说”
魔兽的声音闷呼呼的,小舞看了它一眼,通体漆黑,长相怪异,一下子真心看不出来本体是个什么。
“你先等一下啊。”
小舞痛快开口,也不管那魔兽是个什么表情,反正她自己是快看不下去了。
她从腰间掏出了一个巴掌大的扁玉瓶,瓶身剔透如冰,内里流转着淡蓝色的神光。
这是唐三打造的,用的是奥斯卡的寒冰,再搭配上戴沐白具备的一丝寒玉矿脉的力量。
本想着是做成个魂导器的,结果在锻造的时候出了差错,也许是寒玉与神力相斥,炸出一朵冰花后,竟是成了个只能进不能出的“残次品”。
不过唐三并不是很在意,锻造这种事情,不仅看技术,还得看命数。
通俗点来说,就是老天爷那天不太想让他成功。
但这小瓶子着实好看。
冰晶般的瓶身嵌着天然形成的雪花纹,握在掌心凉丝丝的,星芒流转时像把一片星空封在了里头。
秉持着史莱克“绝不浪费”的传统,小舞欢欢喜喜地收下了。
当时自己的原话是,“只能进不能出?那岂不是有一个永远装不满的垃圾桶了?”
此刻她拔开瓶塞,瓶口对准地上的魔兽。
“你这样子太伤眼睛了。”
森林神力裹挟着玉瓶的吸力卷去,对方周身的黑雾如退潮般被剥离,露出底下挣扎的本体。
是只体型肥硕到惊人的野猪。
浑身钢针似的黑毛倒竖,獠牙弯曲如镰,最醒目的是那张长得离谱的嘴,从面部向前伸出足有半尺,此刻正“哼哧哼哧”喷着带着黑气的鼻息。
真的,它的嘴真的很长,小舞甚至想不明白为什么会这样?
小舞举着玉瓶的手僵在半空,一双眼睛睁得溜圆。
她见过不少变异魂兽,可嘴长成这样
这得是多刁钻的进化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