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和月牙有关的事我大概了解了。
“所以,现在能跟我讲讲你刚刚睡觉那段时间都研究了点啥吗?”
海瑟安娜血红色的眸子稳稳盯着郝仁,语气中带着一丝不加掩饰的好奇。而郝仁听闻她询问后也是意料之中地点了点头,转头饶有兴致地望向自己这位生理年龄还比自己大两千岁的女儿:“你是怎么看出来我刚刚在做研究的?”
“废话,匣子之前探查月牙出生地的时候惹上了【旁白】,回去一开你办公室大门就有一大堆乌漆嘛黑的星光涌了出来,”海瑟安娜抱着胸没好气地说道,“而且你对【旁白】的感知力突然变得比我们所有人都要强。
“这两点就能看出你近期的研究非常频繁——这点我总归还是看得出来的。”
郝仁听罢只是淡淡地点了点头,抬头看向远处层层叠叠的白云与框限一切都高天:“没错,我在尝试构造一处全新的【体内】,测试月牙【影响】的范围大小。”
“有感应到那座宫殿和月牙之间的链接吗?”海瑟安娜直截了当地问道。
“没有,”郝仁的语气相当平静,“月牙和宫殿之间不需要任何链接,他们本身就是一体的。”
“……所以宫殿才能做出许多符合月牙想法的行动,”海瑟安娜掏出一条红色的手绢擦了擦自己张开的蝠翼,“但有意思的是,它并未直接受到月牙本人意志的操控,而是每次都在他涉险或是任务受阻时跳出来保护他和他的家人朋友。”
“恩,”郝仁对海瑟安娜的看法不置可否,“月牙作为一个能量储备极为庞大的塔行者,却对自己的身份都一无所知,甚至不具有正常塔行者的自动侵染性和精神淡漠性……这非常反常。
“但他通过人物关系网扩散影响的能力却又寻常无比——这很难不让我怀疑他身为塔行者是被‘定做’出来的。”
“……目前情报不足,比起胡乱猜测,倒不如先从旧神明之界外围开始下手,”海瑟安娜轻轻挥了挥翅膀,“研究院的事交给林子和伊丽莎白他们,新守护者军团由豆豆管理,监控宇宙周遭,小里子和匣子去看着公司那帮奸商……就连一直默默无闻的心智管理协会,也有奥芙拉和贝琪挂名,大量其他文明的顾问入驻……更别说那些独立文明,高层几百年前就在进行周密准备,可以说是未雨绸缪了。
“所以我的老爸,反暗眼的事你到底管不管了?!”
“……我本来打算捞他们一把的,但看见他们在兼容区过得挺好,就没多干涉,”郝仁有些尴尬地挠了挠短发,“这事也蛮难办的,一群从旧神明之界跑出来的偷渡客,谁知道贸然接触会不会直接炸毁宇宙内的某些线索。”
“……你觉得这些人会和第三层宇宙里捞出来的姥姥碎片【女神水晶】,以及豆豆和小里子抓到的那个宾利有关吗?”海瑟安娜抬头看向郝仁的脖子问道,“馀烬之王,这是那颗叫萨伦特星球上的土着的信仰神。
“在那些反暗眼的流亡者身上,我嗅到了一丝死亡的味道,和小里子在那颗星球上采集到的信息非常相似。”
“死亡的味道?”郝仁眉毛一挑,“这个说法太玄幻了,咱家不兴这个,讲清楚点孩子。”
“……大概意思就是一脸死相,但还没真的死,”海瑟安娜掰着手指回复道,“相当于二十片安眠药下肚后刚刚躺回床上,人没逝,但已经离死大差不差了。”
郝仁一脸坦然:“哦,原来如此。”
海瑟安娜当即蝠翼一扇,一把扑过来勾住郝仁的脖子,随后迅速绕后:“我的意思是反暗眼离出事不远了!你能不能上点心!”
她并着食指和中指,一脸怨气地戳着郝仁的太阳穴转了半天,但后者却只是笑着挥了挥手,随后抓着她的骼膊放了下去。
“嗨,没事,我相信月牙会帮我搞定这桩麻烦的,”郝仁伸手揉了揉海瑟安娜的脑袋,“而且你爸我又不是没准备后手。”
“……哼,行吧,”海瑟安娜顶着他的手掌叉着腰说道,“那我再告诉你一个有点奇怪的事儿吧。”
“恩,你说。”
“我发现【旁白】描述事物的时候,经常会给一个词汇加之莫明其妙的中括号,”海瑟安娜的语气格外认真,“我最开始以为这是它的显示错误,但经过排查发现明显不是。”
“哪个词?”郝仁轻轻放下手掌,低头看向比薇薇安还矮些的大女儿。
“【栋洁】,这个词每次出现都会被旁白突兀地加之中括号,”海瑟安娜宽阔如滑翔翼的蝠翼骤然向下复盖,形成一道泛着血红光晕的漆黑幕布,托举着她的身子缓缓飘起,“我目前还没找到任何合理的解释。”
“栋洁?”郝仁摸着下巴嘟囔着,“反暗眼组织的高级干部,一颗年轻的位面之钉……身份听起来没什么特殊的,都是无数旧神明之界和第三层宇宙落难者中的一个。”
“那么,要我继续用异度之塔的算力深入观察旧神明之界吗?”海瑟安娜飘过来轻轻敲了敲郝仁的下巴。
“不用,你最近应该把算力放在监控旧神明之界和梦位面交界处的那些塔行者上。”
郝仁再度迈步来到圆盘中心平台的边缘,一脚踏上了它外部的透明空间膜,朝着远方望去:“我有预感,有月牙介入调查,事态会进展得更为迅速。
“没准再过几个月甚至几天,咱们就能看到某些东西在某个宇宙的某地爆炸了。”
远方的天空此刻逐渐开始染上绚烂的橘黄,仿佛源源不断的橙汁洒入清水般侵染着天空,自高天由下缓缓淌去;层层叠叠的白云则由白转黑,绕着弧形的天穹旋转得越来越快,仿佛正在蕴酿一场新生的喜雨。
“行,明白了,我办事你肯定放心。”
听郝仁的任务播报完毕,海瑟安娜这回的脸色由阴转晴,突然坏笑着飘到前者耳畔:“嘿,所以这是你的最终形态,在家挂机就会有源源不断的爆炸发生。”
“如果这有助于你玩梗,那老爸我没意见。”
“对了老爸,我都帮你打理了那么久宿舍了,这楼宇与租贷之神什么时候借我当当?”
“诶?当然不行,最多只能让你当两天楼宇之神,租贷可是我的本体,不能随意出让。”
“这么说,你突然想继承她过去的财运了?”
“当然没有!”
“哈哈哈哈哈哈……”
……
代行者医疗拓展空间,天河豪仁公立医院住院部,16号病房。
从住院部的外侧向内部望去,建筑表面的每只六边形都代表着一位病人的床位,拥挤的排布尽显逼仄之感,令人心生怜悯;而从单一病房的内部向外观察,周遭的病友在视觉上却是不可见的,四周皆是明亮的落地窗与无处不在的高光,床位能随思维的控制随意移动,从楼顶向下望去能瞥见一望无际的大海,森林,草原乃至星空——仿佛正乘坐一艘漂亮的飞船驶过人世间的一切美景。
关怀无微不至,设备应有尽有,甚至连景色都堪称宜人。但在这座巨大玻璃墩子楼中养病可称不上享受——代行者人类酷爱游历,徜若一直被“囚禁”在一处狭窄的病房中,无论受到多少关怀,也难免生出一丝怅然若失感。
16号病房的内部相当空旷,除了一张桌子与几副椅子外基本别无他物,中央有座长宽各五米的大型床位,上面正坐着个神情淡漠,一言不发的少女。她眼角泛着淡蓝色的丝状明光,正沉浸式翻看着网络中的信息,心思却丝毫不在欣赏任何网络作品上。
少女长相清秀,一头乌黑,两只很可爱的麻花辫垂在脑后;她的眼睛较大,眼眸深褐,鼻子小巧,嘴唇略厚,白淅的面庞说不上有多美丽,但有属于这个年纪女孩的青春气息。瘦小的身躯平坐在床铺上,仿佛一尊孤独的塑象。
她的周围的空间偶尔会有幽蓝色的光流如水波般荡漾而过——徜若仔细观察,便会注意到其中蕴含着病人的基本身份信息。
少女姓锋,名婉婷,今年14岁,种族iii型人类,是两位梦位面代行者人造人类结合产下的孩子。
她的生父叫陈斌文,是一位探险家,在她幼时死于一次星球探险,因未连接上心灵网络而无法复活;生母叫锋芹,在腥红研究院就职,据说地位不低,于三年前在一次实验事故中罗难,同样因实验环境恶劣错失了复活机会。
代行者不怎么注重姓氏,婉婷的姓是父母用随机函数选的,她随母姓并非代表父亲有所弱势。在父母均已去世后,母亲曾经的好友凯蕾娜便收养了尚还年幼的她。
在凯蕾娜细心的照料下,婉婷并未感到痛苦,反倒从养母身上感受到了和生父母相同的温暖,因而将凯蕾娜当作自己的生母亲近。
但厄运似乎始终缠绕着这个多灾多难的家庭——就连科技发达的星际文明,也无法解释某些诡异的现象。
婉婷自幼便身患奇症,无论多么先进的医疗技术都无法治愈。她的病症最开始只是感冒发热,乃至腰酸腿疼,但接受治疔后的表现相当惊人——一切治疔手段都会在起效后的十小时之内迅速失去作用,物质,能量与灵魂如同被吸收般消失得无影无踪。无数梦位面的医学家和科学家都曾造访过她疗养的医院,但无一例外都无法解释病症的根本原因。
随着时间推移,她的病症正一步接着一步恶化——早些年她还能正常去初中和同学们一起听课,此时却只能躺在病床上一言不发。
从鼻塞,到四肢绵软无力几近瘫痪只过了短短两年不到,婉婷无法想象自己病痛的终点会是什么——无穷无尽的折磨,还是死后的解脱?
一切不得而知,因为她的病症是全梦位面和表世界的第一例——论病例,她的前方毫无古人,后方或许也不会再有来者。
也正因如此,为了根治她的奇症,养母凯蕾娜几乎跑遍了整个表世界和梦位面,从山间民方到宇宙良药无所不求,但依旧未能起到任何效果。
有时婉婷会认为,或许世界本身就不欢迎自己的到来。她闲遐时会幻想自己象是疯嚣之主一样的文明公敌,连宇宙规律都耻于见她,这才导致了自己病情的不断恶化。
但无论如何思考,自己眼下至少还活着,既然如此就该想些和活人有关的乐事。
而养母凯蕾娜和好友梦黎也是这样鼓励自己的。
带着这种麻木的乐观精神,婉婷低头继续沉浸在代行者的网络世界中,直到病房的墙壁上突然浮现出一扇褐色的机械大门,她才有些迟钝地摆脱沉思,抬头望去。
大门顶端闪过一阵红色的光芒,随后慢慢向右滑去,一位面容朴素,身姿轻快的少年瞬间提着一袋艳丽的鲜花从门口窜了进来。
“婉婷!我来看你了!”
毫无疑问,来人正是凯蕾娜好友梦铭的儿子,她唯一的同龄好友梦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