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清晨,京师议事堂内,三百把紫檀木椅座无虚席。
魏昶君端坐高台,旧棉袍在晨光中泛着洗白的光泽。
这次是召开启蒙部全国最高会议,与会的最少都是省级启蒙总师。
台下省级启蒙总师们鸦雀无声,白亭山垂目盯着官靴尖的尘土。
罗刹行省总师伊万诺夫的金发在人群中格外醒目,他身旁坐着裹藏袍的乌思藏总师巴桑。
欧罗巴总师路易与安南总师阮文雄也都在,淡马锡总师陈永仁的绸衫上还沾着南洋水汽。
魏昶君远远看着面前这些红袍的官吏,现在他们有不同的人种,但他们都是红袍的子民。
越是如此,魏昶君才觉得压力越大,势力的庞大,更容易从中滋生细微的腐朽,一旦蔓延,就是红袍天下的滔天大祸。
这一刻,魏昶君看向一旁的助手。
助手开始下发文书。
白亭山盯着文书,指节捏得发白。
江南的启蒙总师的谏言折子从袖中滑落半截,又被他塞回,只剩下苦笑。
伊万诺夫与巴桑交换眼神,路易的羽毛笔在纸上划出深痕。
他们大概都猜到了里长这次会议,可能要说关于民会的事了。
魏昶君枯瘦的手指触碰文书,目光扫过全场。
阮文雄的茶盏发出轻响,陈永仁的绸衫被冷汗浸透。
三百名总师如同泥塑。
议事堂内,魏昶君枯瘦的手指轻叩案面,声响惊起梁上尘埃。
三百名启蒙总师同时屏息。
“即日起。”
魏昶君声音沙哑如磨刀石。
“张家口民会宗涛等人授正七品。”
侍从抬出鎏金官印,印纽刻着民权二字。
白亭山猛地抬头,看见官服托盘中猩红的缎面,这是红袍军首次确立一个地方组织。
欧罗巴总师手中的茶盏哐当落地,碎瓷惊醒了呆滞的罗刹总师伊万诺夫。
“试点民会年拨经费三十万红袍元。”
魏昶君展开预算册。
“同时成立民会总部,设议事堂于启蒙部东侧。”
他指尖划过疆域图。
“县以下代表由百姓直选,县以上逐级推举。”
乌思藏总师巴桑突然站起。
“里长!边疆之地”
“红袍旗所至,民会必达。”
魏昶君目光如炬。
“吐蕃农奴,亦有议事之权。”
满堂死寂中,魏昶君取出玄铁令。
“自此,民部、监察部官吏皆需经民会推举。”
令牌砸在案上铮然作响。
“上任须受民会推举,去职需经民会核批。”
“自此之后,民部官吏、监察部官吏均由民会中产生,对民会负责,但也受民会监督,以此确保权力不被滥用。”
不少启蒙总师在这一刻都变了脸色。
之前张家口民会虽然成立,但更像是扎根地方的组织,而这次,他们的权力,正式出现在红袍军最高位置,和启蒙部并列,成为了红袍最高机构之一!
这一刻,随着里长宣布将民会调整到和启蒙部并列的位置,启蒙部副总师白亭山也难以置信的抬头,手中的茶盏哐当落地,碎瓷片溅到身旁罗刹总师伊万诺夫的靴尖上。
这位启蒙部副总师死死盯着魏昶君手中那枚刻着民会总堂的铜印。
“县以下代表由百姓直选”
魏昶君的声音在堂内回荡,白亭山却只看见他许多年前在东昌府分粮时皲裂的手指。
那时这个年轻人说。
“往后让种粮的人管粮仓。”
“县以上逐级推举”
声音惊醒白亭山。
他不由得想起自己书房里那套《唐会要》,太宗设三省时,何尝不是为制衡相权?
可安史之乱的烽火,终究烧毁了长安一百零八坊。
“民部、监察部官吏皆需经民会推举。”
魏昶君将玄铁令按在案上。
白亭山眼前闪过郭子怀被押解出衙门的画面,那个曾在红袍大学走出的能吏,如今成了民会砧板上的鱼肉。
“里长。”
安南总师阮文雄突然站起。
“红袍的构架才刚刚安定,这样恐怕不妥。”
尽管他额头见汗水,但还是咬牙顶着压力开口。
“那就换人。”
魏昶君答得干脆。
晨光移过桌案上的文书,照在托盘中那份字迹上,刺得白亭山闭上双眼。
他们苦心经营二十年的启蒙体系,如今要被这突如其来的民会拦腰斩断。
他不是贪恋权力,可架构的改变,意味着局势的动摇。
之前他前往劝谏里长的时候,原以为所谓的民会,不过是个地方组织,最多是分一分地方官吏的权力,或者对他们有个监察的权力,仅此而已。
但他从未想到,里长的规划居然如此宏大,之前民部选拔官吏还算有迹可循,但随着里长这次的确认,从这一天起,红袍政体的本质,就成了民会,以后百年千年,官吏都要从民会中选出了!
白亭山张了张嘴,喉头滚动,最终只化作一声长叹。
“里长权力分散,易生掣肘啊。”
不少启蒙总师也都皱眉,其中倒也不全都是担心权力被分,更多的人想到历史上的前车之鉴,诸如近在眼前的东林与齐浙楚三党之争,与阉宦权力之争“掣肘好过专权。”
魏昶君目光扫过全场。
“郭子怀一手遮天时,你们谁掣肘了?”
满堂死寂中,白亭山颓然落座。
他看见身旁淡马锡启蒙总师的谏书从袖中滑落,纸页上恐生唐季之祸的墨迹未干。
钟表声里,他突然明白,这位从尸山血海中杀出来的里长,要的根本不是平衡,而是一场彻头彻尾的权力革新。
当魏昶君起身离去时,铜印在案上投下长长的影子。
白亭山望着那影子,仿佛看见历朝历代权力变革前的血泊。
而这一次,执刀者变成了他曾发誓要教化的黎民百姓。
他只能苦笑着喃喃开口。
“为什么,为什么要分散权利啊里长?”
“你是因为满和他们沆瀣一气害怕了?”
“可这样下去,谁也不知道民会和启蒙部会不会出现什么意外。”
“权力的分配失衡,界限模糊,极有可能会引发激烈争夺啊里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