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年北直隶的雪下得很大”
魏昶君平静的看着文书开口,手指摩挲着贺建军的名字。
“他跪在红袍大学门口,裹脚的布渗着血。”
夜不收看见里长眼底泛起浑浊的波澜。
八年前的记忆汹涌而来,瘦成一把骨头的贺建军攥着录取文书,在深秋的寒风中不停磕头。
校工要赶人时,这少年嘶喊。
“让我读书!我能让天下寒士有衣穿!”
破棉袄袖口露出的手腕,冻疮溃烂见骨。
“现在他的妻弟穿上狐裘了。”
魏昶君冷笑,指尖戳破照片上贺建军腰间的玉佩。
调查报告显示,这块玉抵得上一县百姓半年口粮。
夜不收沉默地呈上新证物。
贺建军岳父的寿宴礼单上,赫然列着蜀中十三县官吏的献礼。
“瓜分”
“他们都等着。”
魏昶君咳着冷笑。
“等我死,等红袍旗倒下。”
看似坦然的公布财产,实则手下的人早已遍布各要职。
只要自己这个里长死了,不光是贺建军,还有孙强国,甚至全天下各地昔日的贫困学子,如今的官吏,他们将瓜分这一切!
他扯过调查报告盖住煤油灯,土墙上的鬼影骤然消失。
但在彻底的黑暗里,夜不收听见里长指节捏碎的声响。
夜不收离开了,魏昶君一个人指尖敲打着桌案,思索着。
必须用新的架构来达到制衡的目的。
他咳着在草纸上勾勒民会二字,笔尖划破纸张,墨迹洇成蛛网。
“百姓选百姓”
他喃喃自语,指尖在监督二字上重重圈点。
煤油灯芯爆响时,他猛然抬头,目光穿透雨夜望向北方。
“张家口。”
魏昶君沙哑道,朱笔在地图那个连接塞外的枢纽狠狠一点。
那里有刚通火车的货运站,有汉蒙杂居的市集,更有被各级官吏盘剥的苦力。
他飞速写下章程。
民会成员由十六岁以上百姓直选,任期两年,可弹劾官员。
写至罢免权时笔锋骤停,这等于在官衙头顶悬了柄剑。
咳嗽声中,他添上制约,民会决议需三成百姓联署方可生效,重大弹劾要经红袍军复核。
最后在页角补了行小字,试点期三年,若成则推广。
窗外骤雨敲打着窗纸,像万千百姓的叩门声。
魏昶君封好密令时,东方已泛白。
他最后看了眼草图上的民会二字,那墨迹仿佛血痕。
十二天后的张家口,春寒料峭。
城西新刷的水泥楼前,红布哗啦一声落下,露出张家口民会五个遒劲大字。
三百多名百姓挤在广场上,棉袄袖口露出的手腕都生着冻疮。
宗涛站在青石台阶上,藏蓝布衫被风吹得猎猎作响。
这个常给学堂捐钱的商人举起铁皮喇叭。
“里长给咱们发了照妖镜!”
他指着檐下新挂的匾额。
“从今往后,官衙里的事,百姓能管!”
民会首次议事就在漏风的堂屋进行。
宗涛把一叠诉状放在木桌上,沉稳开口。
“里长成立民会,是对咱们抱有期待的,民会既然成立,就一定要发挥作用,做出成绩。”
“这才是里长成立试点的目的。”
这个三十多岁的青年商人很聪明,彼时他甚至眼中带着几分笑意,因为他知道里长要的是什么,不过这次他打算把事情闹大点。
这样,才能配合里长。
彼时他第一句话便让不少人心惊。
“郭绵的医馆工程,塌方压死三个工人,赔偿金至今没给。”
郭绵!
几名民部代表对视一眼,心头像是漏跳了一拍。
郭绵是什么人?张家口民部官吏郭子怀的堂叔!
他展开血书,死者家属的指印像梅瓣烙在纸上。
调查队当日下午就扑向城东工地。
卖炊饼的老汉领着民会成员看塌方的地基。
“郭家用的全是朽木。”
他掀开草席,露出底下发霉的梁柱。
更骇人的是账本,郭绵虚报青砖价格,差价够建三所义学。
“还有这个。”
宗涛深夜拍开医馆门,出示一大摞的账册。
原来郭绵克扣工钱,工人讨薪反被家丁打断腿。
账房先生哆嗦着交代。
“郭爷吩咐过的打死人不过赔头驴钱。”
三天后,民会的揭帖贴满全城。
红纸黑字写着郭绵强占民田、殴伤报人的罪状。
尤其是工程图纸,医馆地基本该挖九尺,郭家只挖了三尺。
深夜,宗涛冷笑着看向面前的罪证。
郭绵在建设张家口医馆工程中跋扈殴打其他竞争的民企地产商,同时偷工减料,导致工人在建设过程中伤亡的事,以及殴打红袍报刊访员。
他直接将这些证据整理清楚,交给身边的民部代表。
“誊抄一份,原件发往京师,附件发往红袍报刊!”
这一刻,他看着郭家,笑意愈发冷冽。
郭家,里长等这个机会很久了,你们敢来吗?
郭家的动作很快!
张家口城隍庙的地窖里,潮气混着血腥味弥漫。
宗涛被牛筋绳捆在柱子上,棉袄被鞭子抽得绽出棉絮。
郭绵的管家举着烧红的烙铁,火光映亮宗涛苍白的脸。
“姓宗的!”
郭绵拄着紫檀木拐杖,痰音里带着狠毒。
“真当挂块民会的牌子就能翻天?”
他枯爪般的手掐住宗涛下巴。
“老子在张家口经营十年,捏死你比捏死蚂蚁容易!”
烙铁逼近时发出滋滋响声。
宗涛咬碎嘴唇血沫,却嗤笑出声。
“郭爷您那医馆的地基怕是要塌了”
“还嘴硬!”
管家一鞭子抽在宗涛肩上,布帛撕裂声在窖里格外刺耳。
“说!”
郭绵面色愈发狰狞。
“谁指使你查医馆账目?”
宗涛啐出口血水,突然放声大笑。
笑声震得地窖顶落下灰土,惊起梁上栖息的蝙蝠。
“郭爷”
宗涛喘息着歪头。
“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我看不光是医馆的地基,你郭家的地基,恐怕也坚持不了多久了。”
郭家的地基?郭家最大的倚仗便是自家侄儿。
郭绵的瞳孔微微收缩,到了他这个年纪,怎么能听不懂,可其中的隐晦,他不敢想。
宗涛虚弱地垂下头,唇角却勾起弧度。
这场苦肉计的网,就快到收口时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