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半夜的风雪愈发肆无忌惮,冰粒已彻底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巴掌大的雪片,落在人身上,甚至能发出响声。缺少帐篷屏蔽的汉军,已然无法再原地休整了,只要待着不动,不消一炷香的时间,整个人就会被埋进雪中。
孙昂与程不识面对面站着,都显得有些束手无策。白皑皑的雪地中,这支孤军随时都有被吞噬的危险。孙昂抬起右手,正巧接住一大片雪花。雪花在接触手掌的一瞬间便四分五裂,变成一个小雪堆,堆积在孙昂的手心上。过了一会,才逐渐融化,化作点点水滴落在雪地上,砸出一个个细小而深邃的小孔,而这些小孔又很快被纷至沓来的雪花掩盖,转瞬消逝。
虽然没有任何照明设施,但是在这样的雪夜之中,能见度是足够的,足够看清程不识铁青的脸色和孙昂攒在一起的眉尖。
程不识的披风留在了月牙湾,变成了绳索的一部分。此时他和部分失去披风的士兵一样,铁甲外罩着一块帐篷的篷布。这还是孙昂临渡河前想起来的,让战马驮着中军大帐的篷布过河。而这块巨大的篷布也很快被裁成碎片,成为了将士们的披风。
突然孙昂像突然想起了什么一般,悄悄的向程不识问到:“这种天气,河面会不会封冻起来?”程不识思维敏捷当即领会,答道:“这得立即派人去看看。”很快,水性最佳的何郢便带着一伍骑士便趁着雪光,向离水方向飞驰而去。由于队伍与离水相距不远,很快这五名骑士便匆匆返回。
根据何郢探查的结果,至多再有两个时辰,也就是寅时末或者卯时初,河面就足够坚硬了,而此时过人应当没问题,但是战马却难以通过。看着下半身几乎结冰的何郢,孙昂陷入了沉思。
程不识忙着安排其他军士帮着何郢将已经结冰的马裤迅速脱掉,再用篷布将他的腿层层包裹起来。至此,所剩无几的篷布也彻底告罄。
安排好了何郢的御寒事宜,程不识才转过身来,焦虑地向孙昂说到:“匈奴人肯定更有经验,要不我们趁夜出发吧,多拉开点距离也是好的。”
孙昂点头,接着又问道:“往哪走?”程不识此时显得有些焦急,情绪稍微有些失控,但是又在极度压抑着,忍了一下,才缓缓说道:“还是往南吧。”说完他就有些懊悔了,这个随口说出的方向,虽然能够距离长安更近,但是离开了离水河的指引,在缺少参照物的冰原上,队伍很快就会迷失方向。
而明天注定是看不到太阳升起的。所以归根结底也只有沿着离水河走,才算是有个准确地方向,而且还得祈求老天爷保佑离水不要改道。但是匈奴人也一定会沿着离水往南追击,想要摆脱匈奴人的追击,恐怕是难于登天一般。
孙昂若有所思地看着离水所在的方向,右手拳头捏紧又放开,放开又捏紧。过了一会又向程不识问到:“马蹄过冰面怎样才能防止打滑?”
程不识正在思考如何摆脱匈奴人的问题,冷不丁被孙昂这么一问,愣了一下不知如何回答。好在他思维敏捷,顿了一下,立即想到答案。转身询问方才探查河面的伍长何郢。得到战马会打滑摔跤的答案后,他突然也明白了什么,转过头来,对孙昂说到:“马蹄上包裹住毡布,然后人在前面凿冰,冰面如果不再平整,毡布又比较柔软,或许能防止打滑!”
孙昂听完这个办法后,并没有说话,而是转头看向离水河的方向,又扭头看向更遥远的北方,匈奴营地的火光已几不可查。他远远的眺望了一会,才象是下了极大决心一般,看向程不识,随后说到:“试一试吧,总比在这等着匈奴人要强。让大家迅速准备。”然后低头看着地面,去找自己的战马去了。程不识向来是个行动派,得到了孙昂的命令后,便转头迅速向各级军官下达了用斗篷包裹住马蹄的指令。
一个时辰之后,披着半截披风的汉军骑士,便悄无声息的离开了背风山坡,向着离水河畔逶迤而去。风雪交加的夜晚,战马也跑不起来,好在几里远的路程,再慢也用不了多少时间。
率先来到离水河畔,孙昂下马走到河边,抽出环首刀,向着冰面用力插了下去。但是一击之下,只在冰面上留下了一个浅坑,他看了一眼浅坑,也不回头,抬起右手做了一个招呼的手势,程不识和几名军官便靠了上来。
孙昂听得身后脚步声嘈杂,便不动声色的转过身来,伸出左脚看似无意却又恰好踩在那个浅坑上。随手指着两名身形魁悟的屯长,让他们去凿冰面。
这两名屯长看了看冰面,又看了看孙昂脚下无法掩盖的冰面裂痕,心中不禁哀叹:如果校尉大人武艺再强点就完美了。然后带着了然的表情点了点头,转过身去从河岸上捡了几块棱角尖锐的石块。
这两名屯长先是将石块重重的砸在冰面上,然后又将石块搬开,在砸出来的几个深浅不一的坑洞中,找了两个开口较大,四周裂纹较多坑洞,掏出随身携带的短剑,楔进坑洞中,当做楔子,随手捡起一块比较趁手的石块,当做錾子,一下一下的敲击短剑的尾部,随着石块的敲打,短剑也逐渐没入冰隙之中,又敲了几下,短剑便刺透冰层,刺入水面之下。
这两名屯长感觉到短剑突破冰层阻力后,便停止敲打,晃动几下短剑,便将短剑抽了出来,随即便将短剑呈到孙昂面前。
孙昂手握短剑,剑尖部分接触到了水,很快就结起了冰痂,冰层以上两指宽的部分未曾接触冰或者水,未发生变化。但短剑中部接触到冰层的部分,则挂起了霜花,从厚度上看,冰层厚度已超过两寸。然后他又将短剑递给程不识,程不识看了之后,思忖片刻,有些踌躇的说到:“河中间的冰层不知道能有多厚。”
孙昂又看向那两名屯长,那二人随即转身,带上石头,头也不回的向河中间走去,又一顿操作过后,二人带着短剑回来,孙昂看过之后,发现河中心的冰面,确实要稍微薄一些,但是也达到了两寸左右。
此时时间已接近寅时末,孙昂看着程不识,程不识也看着孙昂,两人一时都无法下定决心,让队伍涉险过河。最终让孙昂下定决心的还是吕通。留在队伍最后的哨兵赶来报告说,看到似乎有火把在离水东岸晃动,匈奴人可能要渡河了。
孙昂听到这个消息,反而心里轻松了下来,既然匈奴人敢过河,那就证明冰层的厚度应该没啥问题了。于是,他率先牵着战马走向离水的河心,比较罕见地走在了队伍最前面,他和其他军士一道用武器破坏着冰面的表层,确保了战马在渡过冰面的时候没有发生意外,最终带领着队伍有惊无险的第二次横渡离水河。
吕通这边也确实开始渡河了。一夜的风雪交加,他认为汉军多半也没法走太远,但是为了能尽早追上汉军,完成追杀任务,他还是决定在冰面具备渡河条件之后迅速渡河,尽快找到汉军躲避风雪的地方。缺少帐篷的抵御,吕通用常理判断,此时汉军的战斗力应当是损耗殆尽了。
吕通的判断并没有问题,孙昂和汉军骑士的心里,已经全然没有和匈奴大军战斗的心思,他们渡过河后,趁着大雪还未停歇,便迅速向着东方疾驰而去。孙昂之所以要冒险选择渡河,其实程不识很快就想到了原因。
挛鞮拔都画的那张草图上,离水河东岸距离不远的地方,有一条未注名的山脉,山脉的走向大致是南北向,所以程不识很快就想到了孙昂应该是要找到这条小山脉,然后沿着山脚向南行军,虽然这样会多出些许路程,但是却有了相对明确的参照物,不容易迷失方向。
吕通率领着两千五百匈奴骑士,没多会就赶到了汉军歇脚的那个被风山坡,吕通战马驻足的位置,恰好就是孙昂靠着休息的地方。
吕通凭借多年行伍的经验,直觉判断这里应该就是汉军夜间休息的地方,因为换成他也会这样选择。否则周围视线所及之处,再也没有其他被风的地方了。除非汉军彻夜赶路,否则就应该在这里落过脚。
但是飘飘洒洒络绎不绝的大雪早已将汉军活动的痕迹复盖,这让吕通心里也有些拿不准。直到一名匈奴骑士的战马嗅到了一点异样的味道,将两条被冻得僵硬的汉军马裤叼了出来之后,吕通才算确定了自己的判断。
但是看着两条结了厚厚冰壳的裤子,吕通心里却很难接受这个现实。两条落水的裤子已经给他指明了汉军移动的方向定然是离水河方向,但是吕通心里却很难接受汉军又再次渡过了离水河的现实。
他此时心里已然火冒三丈,却强迫自己抑制住了即将喷涌而出的火山。此时此刻,他认定孙昂是在戏耍他,而他也极其配合的被孙昂戏耍了一番。
此时生吃了孙昂的念头在他的脑海里真实的被刻画了出来。伴随着吕通脑海里一百种炮制孙昂的想法不断具现,匈奴大军也娴熟的调转方向,向着离水河快速突进。
孙昂和五百骑士渡过离水河后,并未调整方向,而是径直向着背离河流的方向快速移动。之所以说是快速移动,是因为无论战士还是战马,经过了与风雪一夜的抗争,人困马乏才是正常的状态,甚至有的骑士在战马奔跑的固定节奏下,还打起了盹。
匈奴骑兵同样采取了包裹马蹄过河的办法,但是效率显然比汉军要高出不少,但是大雪不仅遮掩了地上的痕迹,也防碍了匈奴捉雕手的视线,所以过河之后的匈奴军队,依然一无所获。
严酷的天气以及昨天的收获,已经使不少匈奴骑士心生退意。绝大多数人已经认为继续追杀下去是得不偿失的。但是吕通还未从盛怒中解脱,未及细想,他便主观的选择了南方为行军方向,用比汉军快出不少的速度一路向南疾驰而去。
二十多岁的孙昂和十多岁的程不识,人生阅历毕竟有限。他们还无法理解轻易得罪一个位高权重的中年男人,会有多么严重的后果。
反而在午时过后,由于没有看到匈奴追兵,而且大雪逐渐停歇之,他们开始侥幸地以为匈奴追兵已经放弃追击。于是放松的汉军在沿着山脉潦草行军一阵子后,便寻了一处地势隐蔽的山谷,将兵马一股脑的全部塞了进去,寻着草厚雪薄的边坡,便三三两两地都去歇息了。
甚至这些筋疲力尽的汉军还在山坡相对平整的地方将所剩无几的简易帐篷也搭建起来了。这几顶给伤兵预备的小型简易帐篷由于质地轻巧,被负责管理辎重的军士一直驮在马背上,没想到这时候却派上了用场。
由于大家心中认为匈奴追兵已去,顿时压力大减。加之山谷中无风,气温略高,将士们与战马,都十分放松的歇息了起来。一时间,谷中静谧无声,恍若无人。
北方冬季天黑得早,几乎让人感觉不到傍晚的过渡阶段,天色从白日的铅灰色,几乎是一瞬间就暗了下来,懵懵懂懂醒来的孙昂仰望着山谷上方狭窄的天空,除了间或有一两只孤鹰掠过之外,唯一的直观感受就是黑暗再一次笼罩了大地。
突然,几名汉军就象被一群狼追赶着一般,从远处不要命一样向孙昂跑来。睡在稍远处的程不识听到响动也噌的一下坐了起来,孙昂心下一沉,以为匈奴人又追过来了,赶忙去寻放在身边的环首刀。
手才摸到刀鞘,孙昂就被那几名汉军拖了起来,连带着身上的枯枝败叶窸窸窣窣的落到地上。那几名汉军跑得上气不接下气,孙昂也等不及他们把气喘匀,用手指着谷口,心有馀悸地问到:“匈奴骑兵?”
那为首的屯长狠狠地点了点头,又狠狠地咽了口口水,断断续续的说:“就在前方”。孙昂焦急地问到:“还有多远?”
同时又看向程不识,向他使个眼色,让他赶紧召集人马,准备作战。却不料那名屯长却连连摆手,指着南方说到:“不、不、不是。是营、营、营地,营地就在,就在前方不远处。”
孙昂听了也是纳闷,但是听那名屯长的意思,似乎并没有与匈奴人发生了意外遭遇,也没有迫在眉睫的战斗即将打响。于是他又向程不识招了招手,程不识也靠了上来。此时那几名汉军也算是把气倒腾舒畅了,这才讲明了事情的原委。
原来这几名汉军骑士休息的山坡处,有不少野兔的窝,人在活动时,野兔不敢露头,等人都休息了,野兔就出来觅食了。却不料不少汉军也是腹中空空,并不能睡熟,野兔的动静很快就把几名汉军骑士扰醒了。
看见有送上门来的美味,那几名汉军骑士顿时睡意全无,连忙喊上屯长,打算捕捉野兔,美餐一顿。
却不料野兔受惊,四处乱窜,几名汉军骑士也便跟着四处捕捉。有几只野兔慌不择路,竟向着山谷外跑去,几名汉军骑士也跟着追出了山谷。山谷外茫茫草原,积雪深厚,野兔顿时便没了踪影。
那几名汉军骑士不想空手而归,就在那名屯长的带领下,顺着山脚向南查找食物。没想到还没走出二里地,就看见南方灯火通明,大队匈奴骑士堪堪安营完毕,正在整顿马匹和营帐,准备生火做饭。不远处还隐隐约约有匈奴游骑四处巡戈。那几名汉军骑士吓得一口气几乎上不来,赶忙猫着腰利用山坡地形作掩护,跑了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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