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初绽。
“大王……大王!”
熟悉的少女声再次于耳边响起,高俨睁开双眼,身体深处似乎还残留着昨夜议事、筹划的疲惫。
果然是李英娥在一旁唤他起来,眼神中关切之意如故。
一时之间,高俨都快怀疑自己是不是回到了那个穿越而来的晚上。
他定睛一看,天色已亮,心中稍安。
昨夜思考太晚,大概已至今日卯时
他实在不胜困意,于是回房浅浅睡了一下,没过多久,便被李英娥喊醒。
他有些疑惑,以往她不会打扰自己的作息,今日却一反常态。
高俨问道:“妹妹今日怎么突然唤我了?”
回应他的却是李英娥有些错愕的眼神:“大王忘记了吗,今日重启朝会,大王需亲自前往。”
李英娥的话语瞬间击碎了他残存的睡意。
高俨闻言骤然清醒——是了!今日乃肃清和党后首次朝会,他需亲临太极殿议事。
这并非寻常例行的朝会,而是他高俨以实际掌控者的身份,正式对文武百官、对整个北齐朝廷宣告权柄交接,并部署国策的第一次亮相。
其意义,不亚于一场无形的登基典礼。
他连忙道:“感谢妹妹提醒,昨日因事太晚,我几近忘了此事。”
当即起身更衣,李英娥已备好热帕与醒神汤。
用过之后,他匆匆便向宫中赶去。
…………
宫城肃穆,太极殿外,丹墀之下。
空气凝重得几乎凝滞。曾经同朝为臣、共呼万岁的文武百官,此刻神色各异。
有经历过乾明之变的老臣,面色沉静,不愿表现出任何意图。
有被崔季舒暗中连络、有望重归中枢的士人,带着一丝期盼与小心翼翼。
更多的是忐忑不安的勋贵官员与中层官吏,他们悄然交换着眼色,试图从同僚脸上读出这新朝的风向。
待高俨身着王服,在冯子琮、唐邕、赵彦深等重臣簇拥下踏入太极殿,众臣早已肃立两班,朝堂静得可闻落针。
高俨步履沉稳地穿过仪仗森严的中央御道,登上那像征着最高权力的御阶,刘辟疆在一旁躬敬相迎。
所有的私语瞬间消失,千道目光齐刷刷聚焦在他身上。
他环顾一周,眼神缩到之处,众臣目光下垂,不敢与他对视。
高俨心中不禁感概,这便是万人之上的地位!
他并未坐在御座之上——皇帝高纬名义上仍在“静养”,而是在御座旁略下方的位置设了席位。
但即便是如此,也足以彰显他权摄国事的地位。
胡太后此时正端坐在御座后方的垂帘之中,只能隐隐看到人影。
正中央的御座之上却空无一人。
当高俨在万众摒息中立于御阶之上时,那空置的金雕蟠龙御座仿佛无声宣告着权力赤裸裸的转移。
皇帝高纬是龙椅上的空无一物,胡太后是帘幕后的虚影,而他高俨,才是真正这座太极殿中央的执掌权柄之人。
“臣等叩见太后,叩见陛下,拜见摄政琅玡王殿下!”司仪官高亢的声音在死寂的大殿中回荡。
“拜——见——琅琊王殿下!”
文左武右,文有赵彦深、冯子琮、唐邕、张雕、高孝珩等人,武有斛律光、高长恭、高舍洛等人,又有其馀诸多官员。
数百官员如风吹麦浪般躬身下拜,山呼声在殿内回荡。
前排的冯子琮、唐邕、赵彦深、斛律光等重臣礼数周全,目光沉毅。
高俨将一切细微尽收眼底,脸上却无波澜。
他缓缓抬手,声音不高却清淅穿透殿宇:“诸卿平身。”
冯子琮作为总领朝政的尚书令,率先出列,奏报朝政恢复、京畿安靖、清查附逆等之事。
一切按部就班,透露出“乱局已平、秩序井然”的信号。
唐邕接着汇报了钱粮调度与各州郡上表的初步情况。
待朝会的气氛步入正轨,日常政事汇报完毕。
高俨知道,时机到了。
他的目光停在了一人身前。
“王子宜。”高俨开口唤道。
“臣在!”
一名年轻官员应声出列,正是御史中丞王子宜。
他执掌的御史台在这次肃清中发挥了重要作用。
“逆臣和士开等党羽,依律清查审讯如何?”
“回禀殿下!”王子宜声音肃杀,“首恶伏诛,馀孽难逃!据太后懿及谕殿下令旨,经御史台会审,依齐律参照,已核验落实罪证者共计四十三人!其中罪大恶极十一人拟处死,馀者或流边关充军,或除名贬为庶人,田产悉数抄没充公!案卷条陈已誊录完毕,请太后与殿下御览!”
一卷厚重的文书被王子宜呈上。高俨看也未看,只沉声道:“宣读。”
王子宜展开卷轴,一条条“谄佞惑主”、“结党乱政”、“卖官鬻爵”、“贪墨军资”、“构陷忠良”的罪名如铁钎般凿进殿内死寂的空气,也凿在每一个曾与和士开有所牵连的官员心上。
宣读结束,无人敢出声质疑。
“准。”高俨一字定音,杀气却已然弥漫开来,“大齐律法昭昭,法之必行,方可安天下人心。此四十三人,即日明正典刑!”
“其族中但有老弱无辜者,留其性命,遣归原籍,赐口粮田种,使其务农自食。”
后一句宽仁的处置让殿内杀气微微一缓。
高俨的目光掠过几个舒了口气的勋贵面孔,忽而转冷:“然!法外容情,却非纵容懈迨!御史台、大理寺当持续纠劾不法官吏,凡有鱼肉百姓、怠慢职守者,无论亲疏,当案律严办!”
“臣等谨遵殿下令旨!”御史台、大理寺官员齐齐领命。
殿中气氛更为肃杀,无人再敢轻视这位年轻摄政王手腕中的刚柔并济与收放自如。
高俨随即转向另一人:“斛律丞相。”
“臣在!”
“晋阳为我北门锁钥,玉壁周人蠢蠢欲动。望丞相与兰陵王共抗来犯之敌,护国擎天。”
“臣遵命!晋阳防线已整饬待敌,三军同仇敌忾,绝不负殿下重托!”
斛律光声音如金石交击,高长恭闻言也随之挺直脊背。
接下来,高俨陆续颁下数条任命,即将前段时间所封赏之人以公文形式公告。
每一项任命都引起不同群体内心波澜。
待任命宣读完毕,高俨离席,行至御阶边缘,俯视整个朝堂。
他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斩钉截铁的力量感:
“内除奸佞,外御强敌!此乃吾摄政之初衷,亦为朝廷上下戮力同心之目标!”
“雄怀社稷、愿为大齐屏障者,无论军功勋贵、世家士族,吾必倾心相托!反之,阳奉阴违、尸位素餐、祸国殃民者,无论宗室重臣、故旧亲贵,律法纲纪,绝不姑息!”
话语铿锵,掷地有声。
“新政初行,百废待兴!吾望诸公,以国事为重,扫尽私念,克己奉公!”
他深吸一口气,目光如剑锋扫过每一张面孔。
“凡所任事,当如履薄冰;凡所建言,当出自肺腑。吾虚席以待,与诸公共兴大齐!”
说完,他微微转身,对着垂帘方向象征性地一拱手:“儿臣恳请太后训示。”
帘幕深处,传来胡太后略显仓促又刻意维持的声音:“琅琊王所言…字字恳切,皆为国事。一切依琅琊王所令行之…”
“太后圣明!”百官齐呼。
礼毕。高俨不再停留,转身大步流星走下御阶。
礼仪官高呼:“散朝——!”
在官员们或敬畏、或复杂、或振奋的目光中,高俨的身影消失在通往内廷的廊道深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