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则是重申胡太后与自己的主导地位。
并渐渐淡化皇帝高纬在朝政中的色彩。
冯子琮迅速记下要点,便要起身告辞:“臣立刻去安排!”
“等等,”高俨叫住他,手指无意识地轻轻敲击着桌面,“段王病体……令太医院挑选得力太医,再遣心腹之人,携我手书与宫中珍药,轮番值守于平原王府。”
高俨是真心希望段韶能够康复,不仅是因为他对段韶为臣功绩的敬仰,也是因为他对现实的考量
段韶不仅功勋卓着、威望极高,又因其身份特殊,是罕见的能与北齐各方势力打交道之人。
如今他已经选择默认支持自己,高俨自然希望他能多活一会儿。
在他心目中,高长恭只能算段韶的备胎。
当然,能做段韶备胎也足够了不起了。
若段韶不死,他的那些布置能够更好的执行下去。
可惜段韶之病确实十分严重,高俨不得不退而求其次,选择高长恭作为制衡武勋的人选,但其宗室身份、年纪太轻也是不能忽视的缺陷。
“殿下所言,臣必办妥。”
冯子琮领命匆匆离去。
与冯子琮商议良久,高俨离开尚书省,天色已经彻底暗淡下来。
他不由感叹:“今日之事总算了结了!”
…………
翌日,旭日初升。
昨日肃杀的气氛犹未散尽。
邺城大街小巷上时不时有全副武装的军士巡视搜索。
人们面对此等场面,忍不住纷纷窃窃私语,互相分享讨论着不知传了几手的小道消息。
虽不敢大声放肆、议论朝政,却在室内外充满了快活的空气。
人人皆道和士开等奸贼好死。
“陛下圣明,终于发现和士开这奸贼欺压百姓、不干人事,于是派人将他除去,现在正在四处搜捕同党!”
忽有一个瘦小男子兴奋地对着遥遥围观的好奇群众们比划着名。
“不对,明明是和士开勾结宫里的陆令萱,打算谋害陛下,被陛下发现后诏令琅玡王殿下入宫救驾。”
群众们中有人出言反驳,围观之人当即随之起哄。
那瘦小男子见自己所说被驳回,面上露出不豫之色,他争辩:
“某家长辈在宫里当差,却未曾听过你所言!”
未等他将话说完,群众中那人冷笑:“你家长辈在宫里当差,我家主人却是昨日因救驾之功进位尚书令的昌黎公!”
众人闻言,俱是倒吸一口凉气。
瘦小男子则顿生畏意,面露讨好之色,谄媚笑道:“敢问这位朋友尊姓何名?”
“某行不更名,坐不改姓,冯七是也!”那人牛气哄哄地报上姓名,随后享受着众人艳羡的目光离开了。
那瘦小男子没有在意一些人嘲笑的目光,而是若有所思。
等众人逐渐散去,他左拐右拐,来到了一处偏僻药房。
他推开卷帘,掌柜立刻迎上来,急忙问道:“大智,你可打探清楚昨日究竟发生了何事?”
瘦小男子遂将自己多方打听而来的所见所闻悉数告知掌柜。
原来瘦小男子名为韦大智,他与掌柜两人皆是北周韦孝宽派来邺城打听讯息、散布流言的间谍。
掌柜听完韦大智所言,沉吟片刻道:“听你所言,盖齐贼又兴篡逆之事了。”
“然也,”韦大智点头表示同意,“和、陆不得人心,这次倒是顺了百姓之意。”
“此事非同小可,必须立即禀报柱国,”掌柜神情严肃,“你乔装打扮一下,即刻动身亲往玉壁一趟。”
韦大智微微惊讶,但又平静下来。
以往都是由掌柜派人向玉壁报信,这次却让自己前去。
想来既是为了增加这次报信的可信度,又是担心现在邺城巡查加紧,他最近四处打听闹出动静不小,恐被发现。
让他前往玉壁报信,也是一种变相的保护。
“某必不辱使命!”他郑重应诺。
掌柜点头,挥手让他立即动身。
韦大智离开后,掌柜的脸上却是露出忧色。
依齐贼目前状况,让原先那群奸孽继续捣腾,会逐步走向崩溃。
但现在新人上位,不知道会带来如何变化。
他思索一阵,研墨挥笔写下一篇字,折叠放入蜡丸之中,并将其密封好。
又唤来童子:“我要你去做这些事,你且听着……”
…………
琅琊王府前。
一名须发皆白而精神矍铄的老人受着侍从搀扶从马车上下来。
高俨正站在门外等侯,见其出现,遂走上前行礼:“许久不见太傅,风采依旧啊!”
老人苦笑道:“殿下说笑了,老臣年近古稀,正思乞骸骨,还有什么风采可言!”
高俨摇头:“此言差矣!太公望年过七十能辅文王,太傅未满七十,谈何‘乞骸骨’之事?”
老人正是刚被高俨升为太傅的赵彦深。
此番前来却非出自本心,而是高俨半邀请半强迫他前来的。
是以,当高俨赞他“风采依旧”时,他却说自己正思“乞骸骨”,即退休之事。
高俨却用太公姜子牙的事迹来反驳:姜太公年过七十,能辅佐文王开创霸业,如今赵彦深未到七十岁,怎么能退休呢?
“太公望乃古之先贤,老臣如何能比?”赵彦深只是作推辞之语,心中却对眼前这位少年产生些许好奇。
两人遂并肩联袂步入内堂,一路上有一句没一句地交谈着。
途中基本上是高俨主动出击,赵彦深则是用谦辞搪塞过去。
不管高俨言语间带有机锋,还是许诺高官厚禄,赵彦深只是故作不知。
高俨也不气馁,继续从另一个角度谈。
赵彦深见高俨被自己好几次搪塞过去,仍旧面色如故,与他谈笑风生。
原先被“请”来的那些许怨气也渐渐散去。
等他们一同走入内堂,赵彦深见堂内做有一人,面生黑须、目光炯炯,不由微惊。
那人正是尚书左仆射唐邕。
唐邕见到赵彦深与高俨一同进来,心中也是生疑。
面上镇定依旧,唐邕起身致意:“见过琅玡王殿下、赵太傅。”
声音沉稳有力,目光却在两人之间快速扫过。
听唐邕唤他为太傅,赵彦深眉头微不可察地一蹙,很快恢复平静,回礼道:“见过唐仆射。”
高俨微笑点头,请两位落座。
三人纷纷坐下,侍从奉上热茶后即退下。
高俨端起茶盏,轻轻吹了吹热气,并不急于切入正题,指着茶道:“酪奴清淡雅致,别有风味,二位可一试。”
赵彦深、唐邕皆饱读诗书之人,如何不知“酪奴”之典故。
前朝北魏之时,南人王肃北赴,孝文帝将其大加重用。
王肃好鱼羹、茶水,孝文帝问他:“羊肉何如鱼羹,茗饮何如酪浆?”
王肃回答:“羊比齐鲁大邦,鱼比邾莒小国。唯茗不中,与酪作奴。”
一旁的彭城王元勰遂道:“卿明日顾我,为卿设邾莒之食,亦有酪奴。”
自此之后,北朝高层人士中便戏称茶为“酪奴”,并以此为时尚。
六镇起义之后,胡人踩下汉化的刹车,昔日胡汉迅速交融之状不复存在。
尤其是北齐,保留了更多的胡人气质,除僧侣、士人外,少有饮茶之人。
赵彦深、唐邕谢过,纷纷将茶饮下,心中各自揣摩琅玡王所言何意。
唐邕率先打破沉默:“清玄新奇之物,江南有巧思,然终不如国朝风度。”
高俨唇角微扬,却不接话,目光转向赵彦深:“太傅以为呢?”
赵彦深随后开口,更为谨慎:“北好羊、酪,南好鱼、茗,所好不同,当并各称珍。”
唐邕态度鲜明,表示唯国朝马首是瞻。
而赵彦深则同样用孝文帝、王肃问对之典回答,南北各有所爱,都是珍品。
两人回答各不相同,但其实本质是一致的——即试图糊弄过去。
高俨以士人所好茶茗款待,既是为了表现自己礼贤下士,也是借孝文帝之事表寻求汉化变革之意,向两人示好。
但两人的反应却不尽如人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