挽弓当挽强,用箭当用长。
众人虽未看清其上文本,但见其形制,比寻常大箭还要大上三分。
“这:这可是太宗皇帝所用?”
此间有检校尚书左仆射李越众而出,至生有法师面前,细观此箭。
“家父曾见此箭,言世人少能用之,虽以桐油复盖,只草木易朽,年华易逝。”
唐宪宗嘴唇微抿,“既持此箭,想必与武德年间功臣有旧,朕便赦你无罪。”
虽是口开恩典,但他脸上不快之色并未消去半分。
只因这僧人狂妄,却不至于死,若是哭到了昭陵之前,少不了被那些文官口诛笔伐一番。
又看向与他一道来的无中法师,哪还看不出二人串通,“你是何处来的野僧,怎么见朕不拜?”
唐僧心下幽幽一叹,比之太宗皇帝,当今圣上差之远矣。
“贫僧自极乐净土而来,深谱礼法,见驾自当礼拜,但贫僧与陛下不同。”
唐宪宗道:“有何不同?”
唐僧双手合十,高声道:“贫僧昔蒙太宗皇帝赐为御弟,立下取经之功,而今泰于佛老座下,
故乞陛下优容。”
唐宪宗笑道:“野僧一味胡说,我等岂不知唐御弟陈玄奘之事?三藏法师早已坐化成佛矣。”
唐僧不疾不徐道:“如今归来。”
唐宪宗先是面色一正,旋即笑道:“野僧欺我耶?但凡佛相,必有肉髻佛光,你满身疥,怎敢假托佛名?况陈玄奘法师的圣象,我太宗皇帝俱有画下,糊弄不得。”
唐僧道:“取来一对便知。”
唐宪宗上下打量唐僧二人,怒气升腾,“之前算你等猜谜,附会佛法,如今犯了欺君之罪,必死无疑。取来画象,叫他两个死而无怨。”
唐僧虽已成了佛,但同样心系大唐。
早先见这唐宪宗尚且贤明,只数年光景,怎至前明后昏?
前与陆源夸口,说这唐宪宗有得,如今见之,当真昏至极,言语中已带上怒色,“死又怎得,只怕众生被邪法迷朦!”
唐宪宗道:“既有真经,便有通解,朕今宣高僧入庙堂讲解真经,本利传九州,你怎生阻拦?
3
“哪有高僧,我天眼通遍观三界,只见一疯颠和尚。”
大颠禅师回道:“高僧所言甚是,世人皆颠,自以为定,小僧大定,是为大颠。”
唐僧面露笑意,这小僧着实是一颗朴玉。
旋即合掌高声道:“我佛传经自极乐净土,今功成经抵东土之时,然因藏数有定,金旨催还,
未及广宣妙义。
后世愚僧辈妄言惑众,竟将我佛大乘妙法沦为诈术牟利之器,哄得天下愚民焚顶燃指,甘舍身命。此非独败坏佛门清誉,更损陛下治国之体。
故我佛慈悲,特命贫僧奉佛旨,用一张封皮护三藏真经,庶几求得真解,众生不致渐入迷津,方保圣教清净、世道澄明。”
唐宪宗一听这话,心下大惊,“经文无尽,如何封得?”
唐僧还未回话,侍者已在御苑捧了唐三藏的画象来,悬于殿上。
唐宪宗指向画象,“你且看看,像也不象?”
唐僧道:“怎么不象,陛下请看!”
说罢,两人身上光华一闪。
左边厢,毗卢宝冠映九曜,锦澜袈裟垂八宝,手托钵孟承甘露,眉间毫光耀三千。
右边首,凤翅金盔冲斗牛,玄甲红袍卷赤,掌擎断潮破虚妄,顶上枕鳞叱万魔。
祥云缭绕分左右,瑞霭千条照华夷,一个展慈悲广度众生相,一个显威严肃清三界氛。
眼见此景,众人哪还用比较,纷纷慌忙前拜。
唐宪宗告罪道:“恕朕眼拙,不识真君圣容,还望恕罪。”
天上之仙不比人主,唐宪宗本不必如此拘谨,但知这位真君实乃与太宗皇帝相交甚厚。
既知有六道轮回,他也不想身死后因对斩业真君失了礼数,而被太宗皇帝怪罪。
陆源默默摇头,从袖袍中摘出一张金纸,信手一展。
那指见风就长,飘然向殿外而去。
不多时,一宦官入门哭道:“陛下,祸事了,那天边飞来一张金纸,将阁中佛经尽数裹了。那金纸刀兵不惧,水火不侵,我等实在无法。”
见陆源随手施为,竟有如此神通,唐宪宗忙举手向天,表明心迹:“俗僧讲经,原非世尊传法本意;佛师封卷,岂是众生求道真心?
伏望圣僧垂慈,真君悯世,开九重云路通人天,赐一线佛光照尘寰。”
唐僧道:“陛下既知佛门真缔深似海,法界玄微重如山,当记取:心心藏菩提妙种,念念证般若真如。
陛下可效仿太宗皇帝故事,再遣一人历万水千山,重到灵山去求真解来,那时再解真经,自保陛下国泰民安也。”
唐宪宗大喜,当即环顾四视,警见那大颠和尚。
“此僧可是大德?”
唐僧和陆源对视一眼,眼中都流露出一丝失望之色。
只道是曾经沧海难为水,见识过太宗皇帝圣明,这唐宪宗实在显得有些昏。
唐僧还是客气,温声回道:“陛下执掌九州,若论识人之术,我等皆不及也。”
唐宪宗面露报然,哪里听不出唐僧的用意。
只是今日之事实在玄奇,让他少了几分沉稳。
刚欲开口,又见唐僧将那舍利子奉出,递与大颠和尚手中。
大颠和尚伸手接过,展颜一笑。
唐僧默默点头,回向唐宪宗道,“陛下保重,贫僧要缴金旨去了。”
唐宪宗哪里肯放,忙上前,一把扯住陆源袖子,“真君且慢!”
待陆源缓缓转过身,唐宪宗对上那双视线,低头询问,“真君在我朝两度显圣,指引前程,是独爱我唐乎?”
安史之乱后,大唐一不振,朝廷实际所能掌控疆域远不及极盛之时。
相比于乞佛骨之事,让陆源显圣庇佑,重整山河,才是大事。
陆源知晓他心思,“我非青睐大唐,只青睐圣君。”
唐宪宗闻言更喜,“真君言我有圣君之象?”
陆源双眼微眯,“自有后人评判。”
唐宪宗似是没听出陆源话中隐藏的意味,躬身道:“是也,是也,知我罪我,其惟春秋。”
趁陆源冷笑还没发出,唐僧忙扯住他衣袖,足尖一踏,已是祥云托身,飘然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