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下那妖怪被陆源折断一臂,加之猪八戒起了争胜之心,二者当即缠斗在一处。猪八戒攻势如潮,将那妖打得节节败退,全无还手之力。
钉耙舞得如飞旋的纺车,妖物左躲右闪间渐露疲态,身上很快添了数道血痕。猪八戒虽占上风,却不急追,只凝神目光在妖物伤口上巡,终在妖腿上警见一脓包在皮下蠕动。
猪八戒心花怒放,挥耙一挑,脓包应声而破,从中掉出一只人形小虫。那小虫离了妖身,倾刻间衰老枯稿,未待指引,便溜钻入猪八戒骼膊里啃噬起来。
不用猪八戒指引,径直钻进了他的骼膊,开始啃咬起来。猪八戒非但不惊慌,反而心中暗喜。
瞬间,他只觉双眼变得明澈无比,通过浑浊的水草,竟隐隐望见河底水府中闪铄着灵光。
他心知自己已借这鳖宝得了以命换财的手段,正欲前往水府一探究竟。
那妖察觉他的意图,顿时怒不可遏,身子猛地一晃,抖落出无数鳖宝,朝着猪八戒周身啃咬而去。
猪八戒疼得哀豪不已,大声叫道:“痛煞老猪也!你这泼怪,恁得慷慨,一只足矣!”
哀豪声通过河水,传至岸上,陆源半分不理,默默看书。
只听水面一声炸响,猪八戒浑身浴血,倒拽着钉耙,狼狈逃上岸。
“好哥哥,快救我一救。”
陆源头也没抬,只道:“死不了,你命长。”
猪八戒赔笑道:“虽死不了,却痛得紧!”
陆源默默翻着书页,“痛就长记性。”
猪八戒无奈,只得操起钉耙,将体内鳖宝一一挑出。
待收拾完毕,猪八戒的脸色有些发白,“哥哥,他这一身牛虹委实难缠,老猪快被他放干猪血陆源将手中书卷一合,站至岸边。
那餐餮巨口一张,沛然吸力顿生,数百里河流如遭龙吸,倒卷而起。无尽河水化作逆天瀑布,
盘旋直上云宵。倾刻间,河面竟陡降二尺有馀。
河床剧震,引得江底水府邸摇摇欲坠。
眼看整条大河行将干涸,水下慌忙传出一声告侥,“上仙收了神通吧,这就将郎君奉还!”
话音未落,唐敖自水中跃出。
陆源旋即收手,只见唐敖衣袂未湿,神色安然,唯馀几分惊悸。
河水之中,一只三尺馀高的鳖宝随之登岸,扑通跪倒,即头如捣蒜:“爷爷饶命!爷爷饶命!”
磕了半响,它才敢抬头,脸上神情骤然变得极其精彩,失声叫道:“陆真君饶命!是故人!是故人啊!”
猪八戒本就愤,见此妖物形似那吸血小虫的老祖,登时怒火攻心,扑上去揪住其衣襟,照其后脑便是一阵乱锤,连声怒骂:“你这孽畜,累我受罪,该打!”
“元帅莫打,莫打了,愿降。”
猪八戒充耳不闻,又狠锤了百十下方才稍解郁气。
那鳖宝被砸得晕头转向,缓了半响才鸣咽道:“在下确是昔日故人,我乃救苦天尊座下狮奴,
因误放九灵,才被贬至下界。
前世制猛兽,今生便落得这般模样,只得依附猛兽之躯,苟延残喘。”
言至此处,悲从中来,泣不成声。
猪八戒又是一巴掌拍在他后脑,斥道:“豪什么!你昔日失职纵妖,原是咎由自取!既认得爷爷,为何又纵容那畜生伤我?”
宝忙收了眼泪,“爷爷容禀!那非我本意,是我分身之法,只是空壳而已。”
他解释了半响,终是回过神来,忙跪地趋身上前,抱住陆源大腿,“真君明鉴,我从未伤人,
只想苟活罢了。”
“不曾伤人,为何摄取生人?”
鳖宝需道:“只因我有寻宝之能,感应到那人身上有笔墨纸砚四宝。我与骥有约,我提供宝贝讯息,供我血食,但从未伤人性命。”
猪八戒喝道:“巧言令色,劫掠财物亦是活罪难逃。”
鳖宝忙道:“实是头一回!首遭行事便瞎了眼,冲撞了二位爷爷。
先前我附于瑞兽白泽之身,直至那白泽老死。本月初,我才顺流漂泊至此,与新识的翥骥商议行事,实在是首次。”
陆源抬眼望天,云端日值功曹立时翻检簿册,随即向他颌首示意。
鳖宝见陆源神色稍雾,心头大石方落,忙恳求道:“恳请三位收留。”
猪八戒道:“痴心妄想,饶你性命便罢,还想附在我等身上?”
鳖宝连忙摆手,“不敢不敢,昔日附身白泽,沾染其灵慧,略晓天文地理。知三位有传经北俱芦洲之大功德,只求做个端茶奉水的仆役,
况且我蛰居北洲多年,熟悉地理,可稍解三位劳烦。再者北洲广,凡马难行,我这便唤那翥骥化作良马驾车效力。”
唐敖闻此,眼中一亮,略带思付,望向陆源、八戒:“二位以为如何?”
猪八戒早不想做职事僧的勾当,登时应允道:“可行可行,昔日我那老师傅就受了两个劳苦命,专做些杂役。”
唐敖点了点头,“既是如此,你便唤出那骥,与我等一道走罢。”
鳖宝当即撮唇一声呼哨,那断臂之妖战战兢兢从河水中探出脑袋,呦呦低鸣。
鳖宝跃至其旁,附耳低语几句。
那妖立时跃出水面,就地化作一匹神骏青马,屈膝半跪,向三人躬敬拜了三拜。
旋即自行走至唐敖面前,再次屈膝,脑袋亲昵地拱蹭其腿侧。
唐敖大喜,一把抓住马鬃,翻身稳稳跨坐马背之上。
青马踏水而行,步韵如击玉罄,四平八稳。唐敖安坐马背,只觉微风拂面,竟无半分颠簸之感,心下暗赞,果然是骥神骏,天生的走马良驹。
兴致盎然,随口吟道:“脉脉广川流,驱马历长洲。”
屁颠颠地跟在马侧,忙不迭接道:“鹊飞山月曙,蝉噪野风秋。当年上官相公走马宫门前,得太宗高宗两朝器重;今日唐相公驱马长洲之上,必能成就千秋功业。”
唐敖被夸得心头熨帖,正想搭话,又不知如何称呼。
正跨之间,只见鳖宝俯身下拜,“小的形秽身微,尚无真名。既追随唐相公左右,还请赐个名讳。”
唐敖思一阵,“你见识广博,又有这顶细发冠,便叫多宝如何?”
多宝喜不自胜,“多谢唐相公赐名。”
唐敖满意颌首,又冲猪八戒道:“劳烦八戒再施摄法,送我过江。”
话未落音,座下青马突然打了个响鼻,铁蹄生风,径直踏入江心。唐敖慌忙紧马鬃,却见那马踏水不沾,四蹄如踩平地,稳稳立在波光之上。
他又惊又喜,扬鞭催马。青马仰天长嘶,四蹄翻飞如电,盏茶工夫便掠过数百里江面。
江风迎面,让唐敖心头郁气一并扫除,唐敖豪情顿起,长喝一声,非但不勒马,反而连声催促。
青马通灵,当即身形再快三分,转眼间便化作江面上一道青影,消失无踪。
陆源与猪八戒慢悠悠渡河时,多宝望着茫茫江面不解,“为何不跟上唐相公?他也是数世德行,持善悟道,比之三藏法师亦相去不远。只身行事,恐遇灾。”
猪八戒手搭凉棚远眺,悠哉笑道:“等他遇到灾再说。”
却说唐敖一路疾驰,待勒马回望,早已不见来时江河。正待歇息,忽见前方一座青山横亘,但见那山,瑞霭千条萦碧嶂,祥云万朵绕青峰。匐盒紫气冲霄汉,疑似蓬莱落凡庭。
瑞霭蒸腾,霞光自山间隐隐透出。唐敖见此山胜景,心头一喜,当即打马进山,欲循霞光探其源头。
行不出半里,忽见一个仅三寸高的孩童,骑着一匹同样小巧的矮马,在路上疾驰。
这一幕让唐敖大为好奇,当即翻身下马,驻步观瞧。
唐敖勒住缰绳,定晴观瞧,那孩童生得唇红齿白,粉雕玉琢,忽见生人,急忙勒马呼救:“郎君救我!有妖怪要害我性命。”
唐敖心头微凛,见孩童眸中含泪,顿生怜悯,温声道:“你且安心,我不是孤身上路,同行馀众皆有移山填海之能,辨清原委,若你无责,必为你撑腰。”
那孩童慌乱之色稍解,朝他身后瞧了瞧,“馀众何在?”
唐敖面露窘色,“他们随后便到,稍等片刻。”
孩童愈发焦灼,“来不及了,那妖怪瞬息将至。”
唐敖忙道,“可速入我袖中暂避。”
孩童却道:“恐被妖怪识破,郎君快张嘴。”
唐敖虽不明就里,仍依言张口。却见那孩童竟纵马一跃,直直跳入他口中。
唐敖只觉一阵琼浆在口中化开,一阵凉意顺喉中漫下,浸润肺腑。
唐敖不敢怠慢,此前说的势足,但没了陆源八戒护持,他尚无自保之力。
且那些妖邪个个蛮不讲理,他本还能凭借三寸不烂之舌周旋片刻,等陆源前来搭救。
岂料此刻双唇竟如同被封住一般,粘滞无比,半点也张合不得正欲翻身上马,暂避锋芒,却听身后一阵怒声如雷。
“可见一人一马从此处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