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敖回身一看,见地上立着八个寸许高的小人,俱是凶神恶煞之相:目露凶光,獠牙外露,八人共扛着一辆火车。
之前诘问,就是为首的那小人发问。
唐敖一见这八个小儿凶恶,杀气凛然,本能想惊呼,却觉双唇如粘了万钧胶漆,只能从喉间发出一声哼声。
八个小人齐齐眉头一皱,“怎是个哑巴?”
为首者周身腾起幽绿鬼火,逼近两步厉喝:“是哑巴,但不是聋子,可曾见一人一马过去?”
唐敖慌忙摇头。
八人放下火车聚首商议,片刻后为首者决断:“南方江水阻隔,西方人迹罕至,必是往东去了言毕八人抬起火车,足下黑烟骤起,转瞬消失在山林深处。
待那黑烟散尽,唐敖方敢松气,忙想唤出口中小人,却发现双唇僵锁如铁。
他急得用舌头顶了顶,口中却毫无动静,惊惶间只暗道:该不是双唇封闭,那小儿在他口中死了?
正焦躁时,远处传来脚步声。唐敖见陆源三人赶到,忙牵着马迎上去,指唇瞪眼,急得额角青筋直跳,冷汗岑淡而下。
多宝道:“唐相公怎打起手语来?我寄生的大多兽类,五指不分,实在不识手语。”
猪八戒撇嘴道:“想是马跑得太快,呛了风痰。”
陆源抬手隔空一抹,唐敖顿觉唇舌一松,急忙伸手托住下颌,张口一吐。
掌心却只有一枚枣核滚出。
“这这是怎么何故?”
猪八戒凑前打量,似是不解道,“唐相公莫不是沾了失心疯,枣子向来是有核的,有甚奇异?”
唐敖忙解释道:“我之前于路上见一骑马小人求救,说有人追杀,我便将其藏入口中。
后果有八个凶煞小人来追,我将其谁走,想要吐出之前小人,却变成枣核。”
多宝闻言,面色骤变,掀开唐敖衣襟,但见其小腹之上已爬满青色纹路,状如枯藤盘结,纹路间更有幽光流转。
猪八戒笑道:“唐相公忒不识好岁,文身在此处,哪有人能看见?”
陆源细细观瞧,见纹路之上青光流转,顿时眉头紧锁。
多宝急道:“唐相公中计矣,那骑马小人不是善类,乃是芜,又名断肠引。
此虫及至寿尽之时,便会化作小人,遁入人腹中,在肠中扎根,吮吸宿主精气,待宿主油尽灯枯,便破腹重生。
那八个小人也不是恶类,乃是北洲夜游神游光,专杀恶虫。
唐相公以外貌辨别善恶,岂不知执法者,若秋霜凛冽,面布雷霆以镇奸究;犯禁者,似春藤攀木,口吐莲花而惑愚氓。此谓‘威为惩恶,伪以蔽善’,古今之通诫也。”
唐敖听得两股战战:“小生自恃博古通今,不想一时得意便失了方寸,这可如何是好?”
八戒难得不与其唱着反调,反而安慰道:“你这酸秀才倒与我那老师父一般,一发善心,脑筋就死。”
不算称赞的称赞之后,猪八戒又拍了拍唐敖肩膀,欣慰道:“唐相公如此良善,想必那难簿很快便能填满。”
陆源双眉紧:“救治之道,非我所长,但或可一试。”
唐敖眼中骤亮,哀声恳求:“全仗陆君援手。”
“不急,只是你须得受些苦楚。”
唐敖尚未来得及发问,陆源已猛地一掌劈在他后颈,唐敖眼前骤然一黑,立时昏死过去。
陆源反手在猪八戒后颈一探,揪下一根粗硬鬃毛,对着它轻轻吹了口仙气,那鬓毛瞬间化作一柄寒光闪闪的匕首。
陆源手腕一沉,匕首便精准地划开了唐敖的腹部。
腹腔之内,景象触目惊心。
但见腹中肠管如乱麻般绞结,中央盘桓着树根状异物,根须如活物般缠紧每寸肠衣,青黑汁液顺着纹路缓缓渗出,使腹腔上文身愈发凝实。
多宝看得心惊,急问:“真君使何妙法?”
只见陆源探手入腹,五指如钩,猛地揪住那树根主干,奋力向外一拽。
同树根一道拽出来的,还有一堆肠子,原是树根已深入肠中。
陆源眉头一皱,若是强行拽下,恐他肠子尽断。
他冷然收手,吐出三字:“治不了。”
猪八戒点头赞道,“哥哥真神医也。”
陆源闻声,头也不回,反手又在猪八戒后颈精准一揪。
猪八戒怪叫一声,慌忙捂住后颈,急道:“老猪浑身上下凭多毛发,非盯着后颈拽,再不可我后颈鬃毛。”
陆源不理他抱怨,对着新揪下的鬃毛再吹仙气。鬃毛立时化作针线,被他塞到猪八戒手中。
同时手掐印诀,一步踏出,身形修忽消失不见。
猪八戒哪还不明白,只得暗叹一声:老猪就是个劳碌命,取经时被那猴子使唤,传经了又被这长虫支派。
他无奈地抓起那截被拽出的肠子,小心翼翼地推回唐敖腹中。
待他刚将肠子归位,陆源已瞬间返回,手中赫然提着一只雄壮的公鸡。
只见陆源手起指落,鸡血便泪汨流入碗中。猪八戒心领神会,手指蘸了鸡血,仔细涂抹在肠子断裂的两端,随即捏着针线,笨拙地开始缝合。
昏迷中的唐敖,虽无知觉,身体却因剧痛本能地剧烈抽搐挣扎,豆大的汗珠不断从额头滚落。
猪八戒草草缝完,见陆源又向其后颈抓来,连忙一躲,“你这长虫,怎就挑我一个欺负。”
陆源道:“只变作剪刀,将丝线剪断。”
猪八戒道:“你山岳江河都断得,还断不得一根丝线?不用你费心。”
说罢,他竟真的拱起猪嘴,凑近唐敖腹部那狞的伤口,作势就要用牙齿去咬断缝合线。
云端之上,暗中护持的四值功曹再也看不下去,齐声惊呼:“菩萨且住嘴!”
话音未落,一道祥云已飘然落下。太白金星手持拂尘,扫视着猪八戒和陆源,无奈摇头叹道:“老夫知晓你二人早历取经劫难,深谱这填补劫数之道。这唐相公与你俩又无师徒之亲,捉弄些也无妨,只是莫要真个将他弄死了才好。”
太白金星上前一步,从宽大的袖袍中取出一个白玉小瓶,将瓶中闪铄着微光的药粉,均匀地洒在唐敖腹部的伤口之上。那的刀口,竟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弥合。
猪八戒嘟道:“老信这会到心疼起人来了:”
还未说完,就被太白金星抢白道:“你这吃糠的夯货!若非昔日老夫在玉帝面前为你求情,你哪能有今日的正果?”
猪八戒顿时语塞,聋拉着大耳朵,再不敢声。
陆源此时方开口道:“老星息怒。这传经取经,道理原是一般,皆是修心之路。
唐相公尚存凡俗心思,稍得寸进便得意忘形,比之当年的唐长老,修行差之远矣。
如今传经伊始,尚未抵达蛮荒腹地,妖魔尚且势微,若他此后还是一般放浪形骸,恐有伤身之祸。
此番苦楚,只为令他长些记性。痛上几日,伤不得根本。”
太白金星点头道:“我素知你行事妥当,但北洲不比其他,昔真武横扫北洲,也未竟全功,望君好生对待,休要起了轻视之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