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源舍却这一魂一魄,却并非尤如分身一般全无心念,
仿佛心分两瓣,清楚看着那道魂魄混混泪汨之间化作人形,鹿角白发,正是昔日所化皓首妖王的模样。
此身略有正气,却是全带着陆源先天野性。
随甘露洒遍周身,条忽之间,越千山,跨江海,落在西牛贺州境内。
先趁着夜色去五庄观中拜见一番,问询劫难因由。
遥见祖师今日未曾早睡,仿佛正在等他一般。见他前来,镇元大仙伸手一招,将他揽至身前。
“我观五百年后天地将有大劫,殃及三界,今日你分出此魂,得了牵绊,日后或可保全无碍。”
说罢,他顺手一挥,也不待陆源问询,便切断了本体与这道分魂联系。
待分魂晃过神来,观瞧一番,却是已到了积雷山地界。此地与往日略有不同,峰峦锦绣,泉流环佩。
四下既无妖怪邪票巡山,又无狼虫虎豹虎豹盘踞。
只见得,山麓之上桃天灼灼燃赤火,杏雨纷纷落银砂;山谷之中紫芝含露润石髓,瑶草喷香引仙鹤;山隘里枫染朱砂泼天绛,桂洒碎金铺地霞;崖壁间冰挂垂晶列剑戟,雪覆琉璃绽莲花。
当真是一派仙家宝地。
山脚有一村落,其中人妖杂处,来往和谐。
那些小妖獐头鼠目,却穿戴整齐,颇有些沐猴而冠的诙谐。
只见一处菜摊前,虎头人身妖怪闷声跟商贩议价,老虎气的胡须倒立,那人却不松口,对他凶暴模样也不惧半分。
陆源上前一步,向一老农询问道:“此处可是积雷山地界?”
老农抬起头,“正是,不知大王是哪处来的?”
“我乃是海外三仙岛的修士,周游四方,数百年前经过此地,风景大异,这才心下生疑。不知几百年间,改风易俗是何缘由?”
那老者听说他活了几百年,一身仙风道骨模样,当即笑道:“原来是个有成的仙家,
此地正是积雷山,我等俱是山下百姓。”
陆源又问道:“此处可是玉面公主仙乡?”
老农摇了摇头,“没有玉面公主,只有玉面夫人。那家夫人深谱道行,乐善好施,又唤作玉面娘娘,庇护一方。
自称丈夫长期未归,所以独守空门。若有妖邪侵扰,她便驱使精兵下山捉拿,有怨者又称其为望门夫人。”
他看向四下小妖,“这些都是玉面夫人门下,每日采购,要比城中贱卖收获更甚,我等升斗小民,没成想还有一日能在妖怪手中赚钱。”
陆源莞尔一笑,举步上山。
那老农在身后招呼着,“我见郎君面善,可千万别冲撞了夫人。”
陆源不作他顾,走出不远,便望见摩云洞府门。
门口有一侍女提花篮正要出门,撞上陆源,问询道:“你是哪家的妖怪,可有拜贴奉上?”
陆源道:“请传报你家娘娘一声,皓首妖王在此赴约而来。”
侍女道:“我家娘娘生得貌美,坐拥宝山,总有四方妖王上门拜见,不得其扰。你只空口白话,就算我去通报,也不过空走一遭,还是拿些盘缠,下山去吧。”
陆源伸出手,摘下手腕上无忧玛瑙,“你且将此物奉与你家娘娘,她必会召见。
那侍女不明所以,接过玛瑙,入手便知这是无上宝贝,当即嘱咐他驻足等待,转身回府通报。
不多时,一阵香风袭来,山隘处万种花开。
玉面公主迎出门来,但见她:西天晚霞织锦缎,东海水绡绣弯纹。袖口暗藏星河浪裙摆轻叠月华痕。移步莲花生瑞霭,纤腰轻折柳扶风。
待看到陆源那副皓首妖王模样,眼框微红,低声道:“先生失约了四百九十三年。”
陆源拱手道:“事务繁多,公主勿怪。”
玉面公主贝齿轻咬樱桃破,檀口微启兰麝焚。欲语还休唇三抿,将言又止舌半伸。
嘿半响,只道:“随我进来。”
洞中景色并未大改,还是数百年前一般光景。
弓陆源至中庭,早有四下侍女奉瓜果蜜饯,四时佳肴,捧香摇扇,左右相迎。
玉面公主道:“你们先下去吧。”
待那些侍女离去,玉面公主看向陆源,低声道:“真君此行,是赴约而来?”
“正是。”
听闻肯定,玉面公主深吸一口气。
陆源道:“可是时过境迁,不能如约?”
“不是。”玉面公主叹了口气,“不瞒真君,当初约定之事,妾身只恐家父不在,守不住家业,情急之下,才冒险言说,作权宜之计。”
陆源点点头也不意外。
只听玉面公主继续道:“前三十年间,妾身每日后悔,想要食言,却又怕真君责怪。
后七十年,夙夜不得安眠,心念着百年之约将近,便茶饭不思,心中慌乱。
再过百年,真君始终未曾赴约,妾身暗觉侥幸,只凭着真君所留馀威震镊四方宵小,
倒也自在。
可再过百年,妾身反思此事,心中愈发不安,昔日种种不绝于脑海,每逢梦中便得重现。
听闻真君平定四州,救苦万方,又差铁扇姐姐前来护佑,便更觉愧疚。
那情丝散而复凝,在妾身体内游走,上至灵台,下至五脏,不得安宁。盼真君赴约,
又等了百年不至,甚是悲凉。”
她叹了口气,“真君今日前来,实是救了妾身一命,只见上一面,丝线顿开。”
陆源此身乃是野性所化,虽同是陆源本体,却也不似他那般谋定后动。
只以为那补全五气的宝贝太过珍惜,说道:“公主要食言也好,正可解了情丝”
玉面公主摇摇头,不听他言语,折身在壁龛中拿出一小盒子,盒中盛放一本古籍。
“昔日不老婆婆欲要侵占此山,便是看重这本秘术,想借此补全肝气。”
陆源一看,那书简分上下两册,一名《合阴阳》,一名《玉策素问篇》。
玉面公主颊生丹霞胜火枣,腮凝新荔带霜痕:“一百年前,我被情丝所扰,心动不已,是以看过这本经卷,其中调和之法,日夜习练,只等真君前来赴约。”
陆源哪里不知这是阴阳调和之法,此身本野性魔过理性,此刻却站起身,双手抱拳。
正欲推辞,玉面公主向前一步。
“昔日涂山氏枯等禹皇数年,屈子言:焉得彼涂山女,而通之于台桑?
今我待真君四百九十三年,但只如约,其后是走是留全无二话。”
是时,惟慢落下,鸾鸣蝶舞。
美景遮天眼,酥香透骨髓。
只见真气翻涌,出腕阳如天河浪涌,肘房似北斗移宫。抵腋旁惊起青鸾舞,上灶纲搅动赤腾。
领乡渡罢千重雪,拯匡劈开万载冰。缺盆过处雷火进,醴津饮时甘露凝。玄门洞开接紫气,交筋漫舞引玄鲸。
十已反复,嗅若骨,见若膏,气上面热,旋即清凉复出。
及至寅初,陆源历十动、十节、十修、八动、十已之征,肝木精气却不见增长,反而略有亏损。
正欲问询之间,玉面公主好似与他心意相通般,“夫君可知,昏者,男之阳盛而女之阴衰,是以阳补阴。若要补得五气,需待早者阴补阳。”
是日,积雷山中,主家得归,积雷山易主,号皓首大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