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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62章 蜂蜜不甜那天,熊瞎子把山头搬了家(1 / 1)

程砚盯着帐顶的月光翻了三个身,终于在四更天掀了被子。

安燠睡得正香,发梢扫过他手背,像团软乎乎的云。

他轻手轻脚摸出枕头下的蜜坛——新蜜凝着琥珀色的光,坛底却沉着粒灰扑扑的石渣,像颗嵌在糖里的小石子。

这石渣他再熟悉不过。

前日爬鹰嘴崖时,他攀着岩缝往上挪,肩头蜂箱蹭掉块碎石,"咔嗒"掉进箱底。

当时他还骂了句"熊瞎子背蜂窝——自找扎",没想到倒成了今晚的引子。

他抱着蜜坛摸出房门,老石磨在院角投下团黑影。

月光漫过坛口,程砚突然眯起眼——石渣旁还粘着半片焦黑的纸角,边缘蜷曲如蛇信。

他屏住呼吸捏起那截纸,指尖刚碰到就被烫了下,是烧过的符纸。

"净世香。"他鼻子动了动,喉结滚了滚。

这味儿他在南天门当值时闻过,仙官们总说"清浊立判",实则是拿香火混着朱砂烧,专克地脉里的"脏东西"。

可他这山头有什么脏?

山民的灶火,蜂儿的腿粉,他去年冬天埋在桃树下的酒坛

"原来不是冲我来的。"程砚把符纸攥进掌心,指节捏得发白。

他望着共业碑的方向,碑身还浸在夜色里,可白天浮现的"此心不腐"突然刺得他眼睛疼——有人要挖这山的根,从最甜的蜜里下手。

天没亮透,程砚就背着蜂箱出了门。

竹篓压得他肩背发沉,却走得比巡山时还快。

他没往野荆花林去,反而拐进北麓的死谷——那地方荒废百年,老辈人说曾是古战场,尸山血海浸得土都发苦,后来灵气跑了个干净,草都不愿长半根。

安燠是被蜂鸣吵醒的。

她揉着眼睛坐起来,帐外的动静不对——程砚的钉耙没靠在门后,蜜缸盖敞着,连他总揣在怀里的山杏干都没拿。

她抓起外袍往外跑,晨雾里只看得见个扛着蜂箱的背影,正往死谷方向晃。

"程砚!"她喊得嗓子发颤,死谷的风卷着她的声音往谷里钻。

等她追到谷口时,额角已经冒了细汗,却见那熊瞎子正蹲在焦土前,铁锹"咔嚓"插进土块里。

"你疯啦?"安燠踩着碎砖冲过去,鞋尖踢到块发黑的箭头——果然是古战场的旧物。

她盯着程砚往坑里放蜂箱,焦土沾在他裤腿上,像块洗不干净的补丁,"这儿连风都是锈的!

蜂儿活不过三天!"

程砚没抬头,拍了拍刚埋好的蜂箱,土粒簌簌往下掉:"越脏的地方,越没人敢来查。"他指腹蹭过箱身的刻痕——那是他亲手凿的,每道都对应一窝蜂。"昨夜那符纸,是顺蜂蜡渗进来的。

他们要查蜜里的'杂质',可死谷的土够脏,脏到他们嫌麻烦。"

安燠气得直跺脚,靴底碾碎半株枯草。

可下一秒,胸口突然发烫——《心意公约》是她和程砚用山藤编的布条,原本写着"蜜甜人不懒",此刻字却像活了似的飘起来,在空中扭成乱麻:【根系避光】

"系统残留的预警!"她瞪圆了眼,布条上的字正闪着淡金色,像被风吹散的星子,"地脉怕天光照彻!

所以你要把蜂箱埋在死谷,让根系躲进阴影里?"

程砚终于直起腰,铁锹往地上一插,笑得露出虎牙:"我鼻子比脑子快。"他指了指自己鼻尖,"昨夜闻见净世香,就想起老辈守山神说过,最毒的招儿不是明着打,是往甜里掺药。"他伸手替安燠理了理被风吹乱的发,指腹沾着焦土,在她鬓角蹭出块灰,"咱们的蜜得脏点,脏到他们查不明白,甜到他们舍不得毁。"

安燠望着他沾了土的手掌,突然笑出声。

她掏出帕子擦他手心,帕子立刻染了黑:"熊瞎子埋蜂箱,倒像在藏宝贝。"

"本来就是宝贝。"程砚蹲下去拍实最后一锹土,焦土里混着碎陶片、断箭杆,还有不知哪年的骨渣。

蜂箱埋好的刹那,他听见箱底传来细微的振翅声——蜂儿们正撞着箱壁,像在敲鼓。

晨雾散了些,死谷的天空泛着青灰。

安燠蹲在他旁边,指尖轻轻碰了碰新埋的土堆:"三日后"

"三日后看。"程砚打断她,把铁锹往肩上一扛,另只手牵起她往谷外走。

他靴底踩着焦土,发出"咯吱"的响,像在踩块晒干的蜜饼,"蜂儿腿上沾了死谷的泥,这蜜啊"他侧头冲她挤眼睛,"保准甜得扎嘴。"

安燠望着他沾了土的后颈,突然想起昨夜共业碑上的字。

此心不腐,此味不改——原来不是要守着甜得发腻的蜜,是要守着甜里的泥,甜里的刺,甜里所有洗不干净的真。

她捏了捏他的手,掌心还留着焦土的粗糙。

风从谷口吹进来,卷着不知哪年的战旗碎片,擦过两人发梢。

程砚的蜂箱埋在土下,像颗裹着泥的糖,正等着时间慢慢焐化。

三日后会怎样?安燠望着死谷的方向,突然有点期待。毕竟——

有些脏,才甜得踏实。三日后卯时三刻,安燠的鼻尖先醒了。

窗棂漏进的晨光里,浮动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甜,像被揉碎的晨露裹着松针香。

她掀了被子坐起,发现程砚的枕头空着——这熊瞎子向来比她起得早,此刻却连钉耙都没扛,只留件染了焦土的外袍搭在椅背上。

"程砚?"她踩着木屐往蜂房跑,竹门"吱呀"一声,正撞上进门的人。

程砚怀里抱着个粗陶坛,坛口蒙着的麻布里渗出暗褐色的蜜渍,像块化不开的泥。

"醒了?"他眼睛亮得像刚擦过的铜铃,坛身还沾着死谷的土渣,"尝尝?"

安燠捏着木勺挑起一滴蜜。

那蜜不似从前透亮,倒像搅浑了的潭水,却在勺尖凝出颗乌金般的珠。

她舔了舔唇,舌尖刚碰着蜜,喉间突然炸开股清冽——像久旱的河床裂开道缝,底下的活水"咕嘟"涌上来,混着铁锈味的土腥,却比任何蜜都鲜。

"这是"她瞪圆了眼,木勺"当啷"掉在坛沿,"死谷的土?"

程砚蹲下来敲了敲坛底:"蜂儿腿上沾的泥,翅膀带的风,连我埋蜂箱时混进去的断箭渣,全被它们嚼碎了炼蜜。"他指尖点着蜜里若隐若现的金粉,"昨夜我守着蜂箱听了半宿,蜂儿振翅声里有地脉的响动——那些净世香烧出来的灰线,正往蜜里钻呢。"

话音未落,院外传来"咔"的轻响。

两人同时转头,共业碑的方向腾起团金光。

那碑本是块灰扑扑的山石,此刻却像被泼了金漆,表面的纹路如活物般游走,竟勾勒出整座不周山的轮廓——山脉脉络里原本爬满的灰线,正往死谷方向攒动,在北麓拧成个漩涡,"唰"地被吸进地下。

"地脉图!"安燠拽着程砚的袖子往碑前跑,发梢扫过他手背,"你看!

那些被仙官用净世香污染的灵脉,全被死谷的蜜吞了!"

程砚摸着碑上凸起的纹路,喉结滚了滚:"老辈守山神说过,地脉最馋'真东西'。

甜得发腻的蜜它嫌假,掺着泥的蜜倒像给它灌了碗热汤。"他突然笑出声,指腹蹭过她发间沾的蜜渍,"你看这漩涡,像不像蜂儿采蜜时转的圈?"

安燠踮脚去擦他脸上的土,指尖却被碑面烫了下。

她缩回手,发现掌心沾着星点金粉——正是蜜里飘着的那种。"这是蜂群排的?"她突然想起什么,转身往账房跑,"我去查工分!

'助蜂迁巢'这么大的活计,总得记在哎?"

账本摊开在案上,墨迹未干的"三月初七 蜂箱迁移"那一栏,工分栏空着。

安燠翻了三页,连"死谷整地"的记录都没找着。

烛火在她眼下投出晃动的影:"程砚!

你迁蜂箱的工分没报!"

谷风卷着她的声音钻进死谷。

安燠提着灯笼寻过去时,正见程砚蹲在新埋的蜂箱旁,怀里捧着只翅膀发皱的蜂后。

那蜂后小得像粒黑芝麻,正颤巍巍舔他掌心的血珠。

"你疯了?"她蹲下去拽他手腕,"蜂后要吃蜂王浆,不是人血!"

程砚任她拉着手,另只手轻轻托着蜂后:"这是最后一只老蜂后,前晚护着蜂群吞灰线时伤了。"他指腹蹭过蜂后的触须,"它跟了我十年,该我喂它最后一口。"

安燠望着他掌心里的血珠,突然想起昨夜账本上的空白。"工分没报,是故意的?"她声音轻了,灯笼光照着他发间的草屑,"你知道那些仙官要查记录,所以"

"账本记不下的事多着呢。"程砚把蜂后放进新搭的蜂房,转身时带起阵风,吹得灯笼摇晃,"山民的灶火该记几分?

我埋在桃树下的酒坛算什么工?"他伸手替她理了理被风吹乱的发,"有些事得烂在土里,等它长成树,自然有人看见。"

东方泛起鱼肚白时,死谷传来"咔"的轻响。

安燠握着程砚的手跑过去,焦土上竟钻出株绿芽。

那芽只有指甲盖大,叶片却凝着层蜜露,折射的晨光里,隐约映出共业碑的影子。

"活了。"程砚蹲下去用指尖托住芽尖,"死谷的土养出的第一株草。"

几乎与此同时,远在九重天的藏经阁突然腾起团火光。

值守的道童抱着水罐冲进去时,只看见《灵脉志》的残页在火里翻卷,最后一页的"不周山"三字已被烧得只剩个"山"字。

火灭后,灰烬里嵌着粒金粉——正是死谷蜜里飘着的那种。

"程砚!"安燠指着绿芽上的蜜露,"你看!"

程砚顺着她的指尖望去,晨光里,蜜露折射出的共业碑影子正缓缓转动,像块会呼吸的玉。

他伸手揽住她的肩,肩头还沾着死谷的土:"等它长成树,结的果该是什么味儿?"

"大概"安燠望着远处渐起的炊烟,突然笑了,"像李寡妇的腌菜,带点酸;像老陶编的竹篮,带点涩。"她捏了捏他的手,"甜里有泥,才是人间的滋味。"

晨雾散尽时,山脚下传来挑担的吆喝声。"安娘子!

程山神!"李寡妇的嗓门儿飘上来,"春祭的腌菜送来了,今年多腌了两坛!"

程砚挑眉看她:"春祭日快到了?"

安燠望着山民们扛着竹篮往村里走的背影,把灯笼往他手里一塞:"走,去接谢礼。"她顿了顿,又补了句,"对了——今年的工分本,我打算多留几页空白。"

程砚笑得露出虎牙,扛着她往山下走,靴底踩着晨露打湿的土,发出"咯吱"的响,像在踩块裹着泥的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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