起初徐归舟还有些怀疑自己的眼神，等到他降落车窗，看到五光十色的招牌时，不免大惊失色道：“怎么回事？面馆被外星人入侵了？”
祝秀美嫌弃地看他：“大惊小怪什么，人总是要向前看的。”
“这也太向前了吧？”徐归舟嘴角微抽。
以前的“李家牛肉面馆”还是个相当朴素的面馆，怎么随着时间流逝，跟“浮生半日”一样把装璜搞得这么稀奇古怪？现代人的审美在这些年里到底经历了什么？
身为本地人的司机很想说道说道，但雇主希望他除了在主动提问以外不要多话，他便硬生生憋住话痨的本性。没办法，给的实在是太多了。
“不要管得太宽，有受众，味道也没变不就行了？”祝秀美扒着手机，“你还是老样子？”
“这‘老样子’是哪种老样子啊？”徐归舟挑眉。
“不放香菜少放葱，多醋微辣再加馍。”祝秀美说，“我说得对吗少爷？”
他看向窗外，语气平淡：“她告诉你的？”
“你在说谁？”祝秀美略带疑惑道。
“没说谁。”他扯出笑。
车在聊天中停下，司机打完招呼就溜到附近的烧烤店点了盘烤串拌饭，剩馀两人慢悠悠地落车，肩并肩朝面馆走去。
“还是老样子？”祝秀美理理衣服。
“这么穷追不舍啊？”徐归舟回道，“换换口味吧，人总要向前看。”
“怎么还偷我的句子？看在咱们关系还不错的份上，就不收你版权费了。”祝秀美说。
“……算我求你了，别老学祝卿安也别天天学网友说话好吗？”徐归舟有点绷不住表情。
“这是在帮你适应现代生活，”祝秀美翻白眼道，“真是白眼狼，不识好人心。”
徐归舟举手投降：“得得得，您继续，是我管得太宽了。”
面馆是家夫妻店，他倒也不担心被认出来，毕竟过去每次来时都裹得严严实实的，就连亲妈都认不出来，更遑论是见面屈指可数的两位老板，顶多会因为他的脸有些错愕罢了。
他气定神闲地来到前台，刚要开口，就见前台抬头惊喜道：“姐，好久不见啊，最近过得怎么样？”
“还成还成，赖活着。”祝秀美热情回道。
两人很快聊起家常，直到被晾在一旁的徐归舟的肚子发出咕咕叫后，她们才如梦初醒，一个问“老样子吗”，一个回“对”。
接着，祝秀美扭头问：“你要什么？”
徐归舟看看她，沉默片刻道：“大碗牛肉面和肉夹馍，不放香菜少放葱。”
“好嘞，您俩随便坐！”前台操控机器道，“一共34！”
祝秀美结完帐，凑到他旁边小声说：“你不是说要换口味吗？”
“顺嘴顺嘴。”他干咳道。
“这么简单就重蹈复辙了？”祝秀美满脸鄙夷。
“什么重蹈复辙。”徐归舟哭笑不得道，“不吃香菜的后果这么严重么？话说你经常来这？都跟人这么熟了。”
“做生意嘛，总是要到处跑的。”祝秀美找了个角落的位置坐下，“顺便来尝尝你一直惦记的牛肉面什么味道。”
“……这样。”徐归舟点点头。
店里的人不算多，或是沉默或是闲聊，厨房里传出热油噼里啪啦的动静。他听着嚣嚣喧哗，恍惚间看到祝秀美亦或祝卿安，兴许还有其他人。这些人不远万里地来到崂川四处走走逛逛，最后来到这家面馆。
他们坐在这里吃面时，脸上会是怎样的表情？
徐归舟的心中五味杂陈。
这时，他听到几声轻响，只见祝秀美把钥匙放到桌上，起身道：“我去买水，你想喝什么？”
“……矿泉水就行。”他呆呆地看向那串钥匙，熟悉的船只挂坠正面朝着他。
“行。”祝秀美仿佛没注意到他的不对劲，径直往冰箱那边走。
徐归舟盯着钥匙好半晌，才抖着手慢慢伸过去。在碰到挂坠的瞬间，窒息感油然而生。他轻轻握住，有种被绳索吊住心脏的错觉，铁斧正要落不落地悬在上空，而他在等待不知何时会到来的消亡。
没过多久，祝秀美拿来两瓶冒冷气的矿泉水，感慨道：“这种天气就是要喝冰的啊！”
“您少喝点吧。”徐归舟低声道，“您这年纪可受不了折腾。”
“别随随便便就把正值壮年的人说成是半只脚踏进棺材的年纪行么？”祝秀美面无表情道，“夸大事实的男人是不会受欢迎的。”
“我要受欢迎有什么用啊？”他笑了笑，攥紧钥匙，掌心被硌得发疼。
“在外面别说这么欠揍的话，就算是我也护不住你。”祝秀美调侃道。
徐归舟又笑了下，用空洞的眼神望向桌面：“为什么要现在过来？”
“高三学习压力大，放假时间少，好不容易逮着你请假一周了，不得过来看看？”祝秀美随口道，“不然以后哪有时间？”
徐归舟隔了好半天才说：“……说得也是。”
他安静下来，不再多言，祝秀美也没找话题，两人就这么相顾无言到老板娘将面条端过来。
相较于祝秀美的慢条斯理，徐归舟便显得有些急促。他囫囵吞枣地咽下去，匆匆丢下一句“我出去一趟”便离开了。
祝秀美没什么表示，慢吞吞地吸着面条，不多时，对面落下一道阴影。
她没抬头，问道：“现在不忙了？”
“老李一个人忙得过来。”老板娘回道。
她们有一搭没一搭地唠了会儿家常。片刻后，老板娘按捺不住道：“刚刚……跟你一块儿吃饭的小帅哥是谁？”
“我儿子。”
“你真有儿子？”老板娘诧异道，“我还以为你唬我呢。”
“不能因为没见过，就说他不存在啊。”祝秀美笑道。
老板娘讷讷道：“挺好、挺好……”
“怎么了？”祝秀美抬眼。
老板娘沉默了好一会儿，轻声说：“他长得很象琴琴姐。”
“是吗？”祝秀美说，“巧合吧。”
“太象了。眉毛、鼻子、嘴巴都很象，除了眼睛，但眼神很象。”她说着说着突然间语速变得飞快，“他真的是你儿子？有没有可能是——”
“陈琳，你冷静点。”祝秀美打断道，“她儿子是96年的，我儿子是05的，今年刚上高三。”
“对对，是我糊涂了……”陈琳闻言一下就没了精神，片刻后轻声道，“姐，你说他们现在…怎么样了？”
“可能还在排队，也可能已经投胎了吧。”祝秀美说，“就是不知道投到哪国的富二代家里了。”
“哎，你真是。”陈琳笑起来。
“不管怎么样，总归是幸福的。”祝秀美夹起面条，“这辈子吃了这么多苦，没道理投胎了还得受苦，又不是神仙下凡历劫来了。”
她不知道徐归舟复活的缘由，但经过多方的信息集成及观察下来，大约清楚是什么状况了。
不过这些都是次要的。
她记得丁大鹏说过的话，他说小舟对这里没有留恋。到底是养过的孩子，她当然看得出来徐归舟的若即若离。她也确实说过希望徐归舟不要被别人影响，遵循内心选择接下来的路，可这些的前提是挽留没有用。
停滞不前的孩子，是需要别人推着往前走的。
祝秀美想起医生私下里透露过的陈年旧伤，只觉得胸口象是塞了团浸满水的棉花，沉甸甸的，叫人喘不过气。
随即，她又想到谢不辞。坐在轮椅上的女生在重重监视下来到她的病房，面色惨白得仿佛一缕幽魂，正艰难地操控躯体游走在世间。
祝秀美叹了口气，心想如果赵雨琴还在的话，事情是不会发展到这个地步的。
可是、可是——
终归是有缘无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