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归舟前十八年总共去过崂川八次整。三次探望，一次葬礼，剩下四次都是祭拜。前几次他躲在暗处，偷偷地看母亲的模样；后几次他站在林中，静静地看矮矮的墓碑。
相较于转述的生活细节和地图上相隔分厘的省份，对徐归舟而言，有关于崂川的印象是落日馀晖下漫天飘舞的蒲公英，是店家推来的热面上盖着厚厚的牛肉片，是那人在艳阳里如春花般绽开的眉眼。
徐归舟凝视舷窗外的城市山林，记忆像被暴晒过的橙皮，裹挟着酸气环绕住他，如丝如缕的甘甜又钻进肺腔，汲取吞吐而出的苦。
也许是被冷气熏透了，他感到头晕脑胀、手脚冰凉。为了分开注意力，他将视线落在云朵上。被光线晕染的云海仿若缤纷的棉花糖，令他想起很多年前父母牵着他去公园时，从老奶奶手上买走的小鸭棉花糖。
呼吸微顿，徐归舟闭闭眼，再度睁开时，舷窗上赫然出现一张面无表情的脸。镜中人被极致的黑和白包裹，她冷眼凝望过来，情绪不明。
在这人的注视下，徐归舟的呕吐感诡异地下降了。他愣愣地看了好半晌，缓缓扭头，身旁黑衣黑发的女生恰好睁眼，偏脸看他。
十五岁的人脸部轮廓较为柔和，远没有后日的瘦削。她一瞬不瞬地看着他，时间仿佛在此刻停滞了，他几乎能够数清她的睫毛有多少根。
他看见她张开毫无血色的唇：
——“舟舟，盖会儿吧。”
眼中的世界在模糊后迅速重构，徐归舟猛然回神，看见祝秀美递过来一张毛毯，旁边的空乘正推着车呼唤乘客。
“……好，谢谢妈。”他笑笑。
徐归舟盖上毯，随手抽出前座椅袋里的gg翻看，他心不在焉地翻了几页后，忽然间感受到手背被温暖的东西按住。
“没事的。”祝秀美轻声说。
徐归舟看着她的手片刻，笑道：“我知道。”
刚下飞机就去酒店办理入住，徐归舟站在外面仰望天空，夕阳下的车水马龙颇有种追逐落日的轻松惬意，这会儿他才觉得重心回来了。
结束手续的祝秀美走到他身边：“先去逛逛还是直接去崂山？”
“先去崂山吧。”徐归舟说，“太阳快下山了。”
“就知道你会这么说。”祝秀美得意洋洋地打了个响指，随即一辆车飞蹿到面前，降落车窗的司机朝他们露出笑脸。
徐归舟：“……”
他确认眼前的人是送他们来酒店的司机后，真诚地问：“你让他出去转一圈，就是为了配合刚刚的……表演吗？”
他绞尽脑汁地想出这个词。
谁知祝秀美轻篾一笑：“你未免也太小看我了。”
她袅袅婷婷地携带香风走过去，从司机手里接过东西后转身摆了个姿势，骄傲道：“当然还有这个！”
徐归舟神色木然地看着她手里的两串水果糖葫芦，很快摆出惊喜的表情鼓掌道：“哇哦，好棒的魔术。”
祝秀美莫名地看他：“谁跟你说这是魔术了？你脑子真的没问题吗？不需要重新给你治治？”
徐归舟：“……”
明明只是配合她的演出，为什么反倒要被攻击啊？
徐归舟假笑上前：“两个都是买给我吗？谢谢妈妈，你真是世界上最好最好的妈妈了。”
祝秀美沉默片刻说：“以后不要夹着嗓子说这种恶心人的话，差点让我把昨天的晚饭给吐出来。”
徐归舟这回真的被伤到了：“我明明是在唱歌！”
祝秀美也是真的震惊：“刚刚哪个字里有韵律？你能不能不要侮辱唱歌？好在你没有进军音乐圈的打算，不然咱们国家的音乐水平要倒退到元谋人时代了。”
徐归舟羞涩道：“实力这么强吗？”
“音发错了吧？第一个字你应该发第三声吧？”祝秀美说。
徐归舟说不过她，转而拉开车门说：“总裁快上车吧，时间不等人，太阳快落山了，咱们还得赶路呢。”
“起驾吧小舟子。”祝秀美很给面子地坐进去。
“嗻——”徐归舟掐着嗓子回。
前面的司机笑得直打鸣，缓了会儿才启车。
祝秀美到底是个善良人，她将糖葫芦分给徐归舟一串，接着美滋滋地啃上了。徐归舟多看两眼她的笑容，嚼着涂满冰糖的草莓，有种回到过去的错觉。
“过去”这个词总是伴随着令人怀念的腐朽气息，他叼起木签，眼神停在转瞬即逝的街景里，任由腐朽在崭新中消散，就这么来到崂山。
司机将车停进附近的停车位，坐在里面玩手机。
徐归舟看向山道：“怎么还给修上路了？”
“你走这不是总会被绊倒吗？”祝秀美笑了笑，“修条路，让你好下山，让其他人也好上下山。”
“这样……”话音未落，徐归舟意识到什么，怔怔看着她。
“怎么了？”祝秀美的脸上还挂着笑意，“不上去吗？刚刚不是说赶时间吗？”
徐归舟欲言又止，最终只是说：“……没怎么，走吧。”
祝秀美从没见过他爬山的模样，她怎么可能会知道他总是跌倒。在这个世界上、这个世界上看过的只有……
他踩上石阶，心里情绪翻涌。他竭力收拾好乱糟糟的想法，将注意力凝聚在山道的终途，那是现在最重要的事。
落后几步的祝秀美快步跟上，她望着男生的背影，无声地叹了口气。
关于故事的对对错错，还是交由当事人去评价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