音乐不知何时被按下暂停键，流淌在空气里的只剩下暖光中交织的视线。
收紧玩偶的人穿着宽松的睡袍，线条流畅的锁骨在领口若隐若现，兴许是刚洗完澡的缘故，露出的肌肤泛着微红，而她用湿漉漉的眼神看向身侧人，秋水潋滟含尽欲语还休。
周酌云正要开口，却听这人问道：“你肩膀的伤是怎么回事？
她愣了下，低头看见蜿蜒在左肩上的长疤，并不显眼，若不细看则很难发现。
周酌云拢拢衣领，不甚在意：“道具没处理好，拍戏时不小心划到了。不是什么很严重的伤，再抹个几天的药就能消了。”
徐归舟沉默片刻，轻声道：“真辛苦啊。”
“还好。辛苦归辛苦，还是挺充实的。”周酌云靠着枕头，神色淡淡。
做演员最先学会的是“察言观色”，她当然听得出来徐归舟的未尽之语：一定要这么“努力”吗？
答案是否定的。
周酌云知道自己的固执称得上可笑，摆在眼前的分明有条康庄大道，可她偏要去走荆棘遍布的荒凉路，蠢得简直令人发指。
可是，除了这份固执，她还剩下什么呢？
既没有显赫的家世，也没有过人的才华。从前是徐归舟，如今是楼藏月，她靠着许多人的帮助爬到今天，从始至终都在心安理得地享受他人的善意。
周酌云看向身侧。
卸下防备的人浑身都透露着懒散，男生垂眼望着她，目光清朗柔和。
周酌云想：原谅我的固执吧。
或许对你而言是自我感动、不值一提，但我也想凭借自己，送你一份小小的礼物。至少在那个瞬间，你我之间不会穿插进任何姓名。
下位者永远得不到想要的。
我不甘心当你眼里的芸芸众生。
周酌云笑了笑：“在考虑如何弥补我这一生了吗？”
“怎么突然说如此沉重的话题？”徐归舟愕然道。
“你当时说要资助我到大学毕业，结果没能实现。”周酌云扒着手指，“这么多年的利息算下来，也该到‘一辈子’了。”
“……你这利滚利滚得也太离谱了吧？”徐归舟翻了个白眼。要真按这说法实行，那他岂不是还得给谢不辞当牛做马一辈子啊？这不玩他么。
“唉，遇上负心汉了。”她忍泪含悲地把脸搭在玩偶上。
徐归舟：“……”
徐归舟道：“能恢复一下刚见面那几天的样子吗？还是说周酌云小姐已经被恐怖的外星人霸占肉体了？呔！外星人，纳命来！”
周酌云立即收起哭脸，面无表情道：“能不能别这么幼稚？”
“如此配合你的我就该被枪指着吗！”徐归舟愤愤道，“本来还说要考虑考虑的，现在咱们恩断义绝，过去的情面统统不要了！”
周酌云顿了顿，抬眼道：“你说真的还是假的？”
“君子一言驷马难追，说恩断义绝就恩断义绝！”徐归舟把竖着的枕头放平，自个儿往床边挪了挪。
周酌云见状，抓着玩偶的骼膊戳戳他：“小熊说：‘对不起，请徐小舟同志原谅我。’”
为了贴合小白熊的人设，她软下声线，坚持不懈地用熊爪给徐归舟的骼膊挠痒。
徐归舟瞥她一眼：“好吧，徐小舟同志原谅小熊了，那另一位呢？”
“‘周小云没有错。’”小白熊腾空叉腰道，“‘不准污蔑她。’”
躲在后面的周酌云没什么表情，但徐归舟分明从散落的长发里看见她攀红的耳。
冷脸便再也维持不住，他忍俊不禁道：“好吧好吧，周小云没错，小熊也没错，徐小舟更没错，三个人重归于好，故事迎来了圆满的结局，普天同庆！”
“‘呀吼。’”周酌云象征性地让小熊欢呼两声后，换回本音道，“你刚刚说的是真的还是假的。”
“我什么时候骗过你？”
“需要我一件件数出来吗？”
“咳咳，这就不用了，别让过去束缚现在的我们。”徐归舟以前挺爱骗小孩的，尤其是丁远，没事就把丁远惹哭再哄好，玩得不亦乐乎。
他装模作样地摸摸下巴：“都说是‘考虑’了，还得看表现嘛这不是。”
周酌云凑过去：“我表现得不好吗？”
她双手撑床，爬似的靠近，松垮的领口里露出半遮半掩的雪白，浓郁的栀子花香飘向徐归舟，后者则铁面无私地吐出冰冷的一句话：“你明天不上班吗？”
周酌云：“……”
人生在世，上班毁了太多机会。
她的脸瞬间冷下去，钻进被子里闷声道：“睡了，晚安。”
徐归舟看着身旁被子凸起的部分，笑着关了灯：“晚安，周酌云。”
房间暗下去的刹那，埋在被子里的人说：“灯开着吧。”
“什么？”
“我怕黑，睡觉要开灯。”
徐归舟躺下的动作停住，听着身旁窸窸窣窣的动静，仿佛能在黑暗中看见周酌云探出脑袋望着他的模样。
“……我知道了。”他将手伸向侧柜，轻声道，“谢谢。”
伴随着轻微的“咔哒”，视野重见光亮。
徐归舟看向背对着他的人好半晌，才翻身。
清浅的呼吸弥漫在卧室里，一枕之隔的两人在清醒地入睡。
……
…
时间悄悄流逝，徐归舟怎么也睡不着，又没办法在别人家的床上翻来复去，准备刷会儿手机吸引注意力。他刚睁开眼，就对上一双圆溜溜的眼睛。
徐归舟：“……”
仓鼠：“……”
他闭上眼，默数三秒后再睁开。
仓鼠挥了挥手。
周酌云还养仓鼠了？这么想着，他打算问问主人家这只小玩意儿的房间在哪，结果念头才出来，脑海里便响起雌雄莫辨的机械音：“等下，是我，995993。”
“卧槽？”徐归舟瞪大眼睛，勉强遏制住脱口而出的喊叫，“你原来会说话啊。”
“重点是这个吗？”仓鼠竖了个中指。
徐归舟：“……”
真是活得久了什么都见得到，他这辈子居然还能被仓鼠竖中指。
“你还能化形？”徐归舟饶有兴趣道。
“进度条破“10”了嘛，一些限制也就解除了。”三三神气道，“而且在学校一天到晚用手机交流挺不方便的，这样我可以随时随地跑出来玩……咳咳，我是说和你交换信息了。”
“你刚刚说“玩”了吧。”
“不要在意这些小事！”三三拍拍他，“总之，你小子干得真不错啊！第十三天就能破“10”，再过两个星期，我都不敢想你的条得涨到什么程度！”
“借你美言。”
“啊对了，我出来的话，手机就变成普通的手机了，你要小心保管，坏了的话是没办法送去维修的，只能让我慢慢修。”
“我会注意的。然后，我妈她的病，是你帮忙的吧。”他没用疑问句，而是用陈述事实的语气说道。
“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三三歪歪头。
“那就让我借你向那个人表达感谢吧，”徐归舟笑了笑，“谢谢你，真的非常感谢。”
已经扩散的胰腺癌哪是能治好的？更遑论是躺在病床上吊着两年的命，再到如今的痊愈……若非“奇迹”加持，这些怎么会实现？
他看着胖嘟嘟的仓鼠，心想：就这样吧。
他从一开始就觉得不对劲，既然世界意识有求于系统，又怎么会对宿主设下如此多的限制。但事到如今，他决定不去刨根究底任务的背后到底藏着什么了。
995993或许从没说过真话，但它至少没害过他，甚至于帮了他太多。
所以，他决定不去追究了。
徐归舟说：“我会好好完成任务的。”
“你有这份心我很感动！”三三竖起大拇指，“不过不用太急躁，我们有很多时间。现在的当务之急，是睡觉。你明天不是还要早起吗？”
“说得也是。”徐归舟笑了笑，却没闭眼，他望着夜灯好一会儿，才道，“我喜欢烤得冒油的烤肠和路边盛开的小花。”
“恩嗯。”三三点头。
“我喜欢晴天，也喜欢下雨。”
“还有呢？”三三说。
“我喜欢大家笑起来的样子，”他轻轻吸一口气，“所以，我想试着…多看看这个世界。”
“这不是挺好的嘛！”三三在他的手臂上蹦迪，“我说，今天去买点漫画和盘片吧，在系统空间看还是没有纸质的有感觉啊！”
“不管有没有，都要买投影仪！”
“知道了知道了，买买买！别跳了！”
“啧，虚弱的人类啊。”
“倒是考虑一下你自己的体重啊？”
“系统是没有重量的！”
“你现在是仓鼠啊！”
……
经过漫长的人统大战后，徐归舟心力交瘁地合上眼。睡得正香时，他无意识地翻了个身，很快，床上的另一个人小心翼翼地蹭到他怀里。
又过了不知多久，在暖光的氤氲下，小小的身影费力地翻过“大山”，灵活地钻进两人之间，把爪子放在肚皮上，安稳地入睡。
灯火通明的悬铃巷。
施挽桐看着死皮赖脸爬上床，如今睡得不知天地为何物，跟八爪鱼似的抱紧她的沉沁瑶，颇为无奈地叹了口气。
就在这时。昏暗的房间里突然亮起一道光。
她偏眼看去，只见手机上弹出一条消息窗。
“995993：“反派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