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庆是个见过大风大浪的人。
自从和狗同吃同住三天整的事在村子里广为流传,并被村里人尊称“狗王”后,他就知道这个世界上再也没有任何东西能够打动他冰冷的心了。
然而事到如今,任庆才意识到当初的自己所见的世面究竟有多么渺小。
他看着前方扭过来的两张脸,干笑着爬起来:“不好意思不好意思,打扰了打扰了,我这就走。”
起身过程中还不忘狠狠拍两下腿,任庆心说死腿早不软晚不软,偏偏在这时候软了,简直是奇耻大辱,有愧于“狗王”的名号!
痛骂完的任庆麻溜地抬起头,看清赶来扶他的人时又是一个趔趄,直直地跪在地上摔了个“响炮”。
“呃,你还好不?”徐归舟尤豫着拽住他的手臂,“能站起来吗?”
哥们不太行。哥们还能站起来,但哥们觉得你好象站不起来了。
任庆看看印在徐归舟唇角痂上的口红印,眼角狠狠抽了两下,又看看不远处款款而来的女人,眼角再次狠狠抽了两下。
明明起初是看到有对小情侣在路灯下对视得难分难舍,想着悄咪咪溜进楼道的,但是怎么没人告诉他,这对老少夫妻里有个他的病号同学啊!
任庆想起先前的烟花秀和无人机表演,两眼一黑又黑,满腔的情绪都化为一句:
兄弟!你怎么变得如此堕落了!
虽然现在的大环境确实不咋地,但你也用不着这个年纪就开始规划未来吧!实在不行你就入赘到谢家啊,非得找咱姨吗?等等,难不成你小子就好这口?
“……能倒是能。”他满脸复杂地爬起来。
徐归舟茫然地看着任庆堪称宁江省天气变化速度的脸色,礼貌问道:“你把石子嗑肚子里了?”
任庆不答,只是拍拍他的肩说:“希望你早日脱离苦海。”
虽然和大小姐谈恋爱再分手,有可能会遭到报复,但跟这种在社会上摸爬打滚的老油条谈感情玩阴的,下场要么是被扒了一层皮,要么是石沉大海,总归都算不得好。
徐归舟:“?”
什么苦海?今天的学校到底发生了什么事?难不成是有人在造他谣?
他顶着满头问号转身,刚巧看到祝秀美走过来打招呼:“小同学你好,我是舟舟妈妈的朋友。”
任庆连忙把手往身上擦了擦,扬起笑脸道:“阿姨您好,我是他的朋友,一个班的。我叫任庆,任意的任,国庆的庆,您叫我小任还是小庆都行。我今天是过来探望他的。”
徐归舟表情微动。
祝秀美看了眼他,继续道:“原来你就是小庆啊,我常听舟舟提起你呢。”
任庆刚要露出感动的表情,下一秒就听祝秀美慢悠悠道:“听说你睡觉不太安稳,我这边有个土方子,不知道你有没有兴趣?”
任庆:“……”
这小子怎么还把他打呼的事情说出去了?他难道不要面子的吗!
任庆笑了两声:“哈哈,有兴趣有兴趣,您说说看。”
徐归舟感受到从他身上飘过来的杀气,悄无声息地往后退了退,望着祝秀美和任庆交谈的场景,心底生出了陌生的情绪,就好象小时候想要的玩具终于在长大后买到了,有点喜悦,更多的却是不知所措。
就在这时,他感到手臂被人戳了戳,回过头,只见猫着腰的沉沁瑶做贼似的凑过来,边上还站着个眼神有点死了的施挽桐。
路灯照得女生脸庞微红,她的额角渗出薄汗,其中一滴慢慢滑至下颌,在空中摇摇晃晃,随着她的喘息没入地面。
徐归舟扬扬眉:“你们跑过来的?”
“对,我们本来是打算进点货再过来的,”沉沁瑶抬了下手中的塑料袋,“结果任庆买一半说要给你送卷子,手机都没拿就跑过来了。我俩怕他半路上被人抓去当吉娃娃养,就赶紧追过来了。”
沉沁瑶脸不红心不跳,说了一大串也没边上那位喘气喘得多。徐归舟心道要不说是短跑女王呢,这体力值压根就不是“病弱”学霸能比得上的。
“唉,等等,你这?”沉沁瑶忽然惊愕地指着他,又看看对面的女人,反复好几遍才倒抽一口凉气道,“你、你趁我们不在,当鸭子去了?”
声音不大,却足够这里的三个人听清了。
施挽桐抬眸,看见面前满脸困惑的男生“啊”了声。他身上穿着便服,很休闲,看得出来是出去过了。而那从早上就贴在他嘴角上的创口贴不见了,漏出印在痂上的红色,混在他苍白的脸上,难免有些刺眼。
徐归舟愣了两秒后,猛地明白过来。
没想到啊没想到,楼藏月化的妆居然成了伏笔!就说祝秀美和任庆的眼神怎么怪怪的,合著一个是觉得他出去鬼混了,一个是以为他跟他妈厮混了!
“啊?你说什么?”他故作惊讶道,“为什么会这么觉得?”
“你嘴巴上的不是口红印吗?”沉沁瑶说。
“口红?”徐归舟想了会儿,恍然道,“啊,你说这个啊,这个是颜料。我今天闲着没事去玩石膏了,然后一不小心沾手了嘛,后面也没注意,给摁上去了。我说回来的路上怎么有人对我笑呢。”
“真的?”沉沁瑶狐疑道。
“那不然呢。我的志向是不用努力就能混吃等死,当鸭子不还是要付出努力么?这可和我的志向背道而驰了。”徐归舟笑道,“而且啊,那位是我妈的朋友,正经人。沉沁瑶你少看点霸道总裁爱上我的小说,那些剧情哪那么容易照进现实啊。”
“有理,朕信了。”沉沁瑶半信半疑道。
徐归舟尽力摆出真诚的表情,望见施挽桐正用与平日无异的面瘫脸同他对视时,他便装得更加无辜,试图让对方相信他的谎言。
施挽桐偏开眼,从他身旁走过,冷冷淡淡地开口:“阿姨好。”
“这不是小施吗,还记得我吗?你小时候我还抱过你呢。”祝秀美热情洋溢道。
徐归舟:“?”
这个人怎么回事,连这种套近乎的话术都甩出来了。
施挽桐顿了片刻,似在回忆:“抱歉,我记不大清了。”
“哎,没事没事,以前不记得,现在重新记得就好了嘛。”祝秀美笑眯眯道。
施挽桐点点头。
“阿姨好阿姨好,”短跑女王不甘落后地窜进来,“我叫沉沁瑶!天啊,您这气质也太好了吧!我刚才还以为是哪个明星过来了呢!”
“哎,这夸得有点过了。”祝秀美笑得合不拢嘴。
沉沁瑶不知道为什么突然触发了“夸夸机关”,没过一会儿就把祝秀美夸得不知天南地北了。
而可怜的徐归舟则被任庆堵着耳朵念他小时候的糗事,尴尬得他四处逃窜,追在身后的任庆宛如教训猴头的唐僧,嘴里叽哩哇啦半天。
今夜天空黯淡无星,殊不知,星星正在人世间溜达。
……
…
祝秀美和孩子们没聊多久,在谈笑间稍微听了一耳徐归舟在学校的近况后,便向他们告别。
她笑着挥挥手,目送他们上楼。
男生拎着塑料袋,被几张笑脸围着,感应灯照亮他倒退爬楼的身影。他灿笑着挥手,眉宇间少年气很重,显得既鲜活又明亮。
祝秀美的心头突然涌出一股难言的酸涩。
她站在过去的顶峰,看着他踏入新生的伊始,悄悄地、悄悄地在心里许愿:
——宝贝,你要幸福。
别再沉进海里,我的小舟,你要做最自由快乐的小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