澜江八月的晚风是咸涩中带着和煦。祝秀美闲庭信步地走出拐角,远远就看到沥青路边停着一辆车,而车旁又立着个袅袅婷婷的身影。
“阿姨。”那人看到她,笑着迎上前。
“小月?你不是回去了吗?”祝秀美微微一愣,很快反应过来,“在这等我,是有什么事吗?”
“瞧您说的,我平时没事不也常来找您嘛。”楼藏月弯着眼道,“恰好路过这,估摸着您差不多该出来了,就想顺道送您一块儿回去。”
祝秀美望着她那被抹到唇边的胭红,同某位小骗子嘴上的简直如出一辙,默默地想:安安啊安安,咱争不了第一,争第二也是可以的。
祝秀美决定把今晚的事封死在肚里,面上揶揄道:“那就麻烦小楼总载我一程了。”
“您总爱开我玩笑。”楼藏月无奈地笑笑,先一步拉开车门。
她的模样在夜晚里显得柔和似水,祝秀美看着这张脸上清浅的笑意,蓦然想起在十年前的葬礼上,这人遥遥地凝望着黑白照,神色空洞,面容冷峻,唯有眼角滚落的泪宛如被扎穿的荆棘鸟身上的血,在那般痛苦地流淌着。
思绪飘飘忽忽,令祝秀美想起几年前的一场争吵。瘫坐在画纸里的女生泪眼婆娑地朝她嘶吼,而她僵在原地,喉管像被烫穿了,一句话也吐不出来,只能茫然地看着那些散落在地上、凝聚了心血的画。每幅画里的每张脸都令她感到熟悉,感到……哀痛。
祝秀美在上车前,又回头看了眼悬铃巷里的居民楼。灯火通明,似光似焰,照得人心里滚烫。
祝秀美想:他死得太早了。
他死得太早了,那些因他而生的爱和恨全都随着他的死戛然而止。所有欲念在日日夜夜里滋养蓬勃,化成骨缝里的血肉,剃不掉、碾不碎、忘不了。苦难是他,欢笑是他,爱恨也是他。到最后,人生里的每分每秒都在缅怀他,没有人能从那场横祸里走出来。
但是,好在、好在……
祝秀美笑了笑,钻进车里。很快,楼藏月也上了车。
夜幕下,行驶的车辆像海面上的扁舟,悠悠然地奔赴至远方。不论来处,只寻归宿。
……
…
“你真是清白的?”任庆勾着身旁人的脖子,在楼道间低语。
“冤枉啊!我已经改邪归正了,此身清清白白哪!”徐归舟的语气象是恨不得以死明志。
“你以前真当过鸭?”前面一直在偷听的沉沁瑶猛地转过头。
随着她的停步,施挽桐也侧过身,眼里情绪很淡。
徐归舟理直气壮道:“对啊。》里操控的人物是只小鸭子,怎么不算当鸭呢?”
任庆:“?”
沉沁瑶:“?”
倒、倒也有理。
任庆道:“你给人版权费了么就这么念出来。”
徐归舟的头顶缓缓冒出一个问号:“我给他免费打gg,还要我给版权费?”
“你、我、她都有这游戏,”任庆伸手指了一圈,最后落在某个始终没啃声的人身上,“而咱们的学霸姐不玩计算机,你推销给她毫无用处。综上所述,你不仅没帮人卖出去,还侵犯版权了。”
徐归舟:“……”
这就是警犬的脑回路吗?版权意识未免也太强了。
他缓缓竖起大拇指:“我强烈谴责当年阻拦你入编的那帮人。”
“好兄弟!”任庆热泪盈眶,“就冲你这波支持,我决定不举报你了!”
“倒是有点‘职业素养’啊!”沉沁瑶忍不住了。
任庆莫明其妙地看她:“哪来的‘职业素养’,我现在的职业是‘学生’,要做的就是好好学习天天向上,其他的跟我有什么关系?”
沉沁瑶:“……”
有时候真的挺想骂这糟心货的。
沉沁瑶打算从心,正欲破口大骂时,一道清泠泠的声音阻断了她的话。
“回去吧。”施挽桐敛眉道,“有蚊子叮我了。”
沉沁瑶的注意力果然被吸引了:“什么!是哪只不长眼的蚊子,不想活了吗!”
徐归舟适时地从兜里掏出一瓶花露水:“喷点这个吧。”
“喜欢随身带点小东西。”徐归舟笑笑,“我可没法随时随地掏出个能改变世界的玩意。”
施挽桐站得高,于是下方的人便仰起头来。灯光炫目,她能够轻而易举看到男生清透的眼和唇角模糊的红晕。披着人皮的怪物就这么释放出好意,似乎在等待将她吞吃入腹之日的到来。
施挽桐沉默片刻,象是做出了某种决择。她接过对方手里的小瓶子,淡声道:“谢谢。”
女生的手远比她的表情要有温度得多,徐归舟只觉得掌心被什么温热的东西划过,仅仅持续了半秒的痒在心里留下痕迹。他能感觉到施挽桐有点怪怪的,但又说不上来是哪里奇怪。
就在他愣神时,有人悄无声息地凑过来:“怎么了?我们学霸拿个东西就把你迷倒了?”
徐归舟连忙推开这张脸:“晚上有韭菜?”
“你这鼻子不错啊,就是比我稍微差上那么一点,”任庆赞叹道,“你还没回答呢。”
“什么迷不迷的,我就是发了会儿呆。”
“早不呆晚不呆,偏偏在拿东西的时候呆?你小子承认吧,你坠入爱河了!”任庆兴致勃勃道。
“不要说一些会葬送我职业生涯的话。”徐归舟满脸严肃,“再重申一遍,我跟施挽桐没血缘关系,之前是骗你的。”
“我们学校谈恋爱不犯法啊,尤其是学习好的,只要成绩不往下掉,老师都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任庆摸着下巴,“而且我明明在你俩中间闻到了爱情的酸臭味。”
徐归舟心说这不开玩笑么?他身上怎么也该是辛勤劳作的红娘小蜜蜂味儿啊,施挽桐有爱情的酸臭味很合理,但人是跟裴妄之间的啊。
他真心实意道:“你早上是不是把鼻子摔坏了?”
“不可能啊,我……”
任庆的话还没有说完,头顶便传来清亮的女声:“你俩杵那儿干嘛呢?赶紧上来啊。”
“来了来了。”徐归舟仰头朝沉沁瑶探出来的脑袋说完后,对任庆道,“行了行了,咱们赶紧上去吧。别想这些有的没的,我跟施挽桐之间清清白白,天地可鉴。”
话音刚落,他便迈着大跨步爬楼,留下任庆跟在后面嘀嘀咕咕:“我之前也有闻到过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