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打翻的玄墨将天际洒得面目全非，宛如幕布般遮住整个澜江。
徐归舟说完后就沉默了，他望着眼前人眼角的细纹和发根隐隐约约的白，只觉得有东西死死钳住心脏，胸腔内翻江倒海的情绪近乎要冲破皮肉。
他都快要忘记生龙活虎的祝秀美是什么样子了，自从徐明暴露本性后，祝秀美便慢慢地变成第二个“赵雨琴”。她脸上的愁绪日渐增多，眼里的光亮不复从前。
于是，在成功劝离他们，看到这张脸上重新绽开笑容时，徐归舟险些落泪。那时的他沉浸在悲欢之中，全然不知往后的生活究竟准备了多高的山在等他们翻越。之后有关祝秀美的记忆，就只剩下她躺在病床上的姿态。
有了“十年后”的前提在，徐归舟对见她的想法有些复杂。祝秀美不象蔡姨和大鹏就在澜江，他避无可避，除主动出击外，便是等着他们上门来试探。
就象转学当天，意识到这个世界并非是“小说世界”那么简单时，拨打的那通电话。那会儿他既希望被接通，又怕被接通，情绪被左扯右扯，什么也不剩。
徐归舟得承认，在听到祝秀美说她在外地工作的那个瞬间，他松了口气。这代表他有足够的时间将情感压制住，他不想把重逢变成眼泪的独角戏。
不要哭，他在心里警告自己。人的一生不过须臾几十年，他们又错过好多年，理应在还能看清时多瞧瞧对面人的模样。最好仔细些、再仔细些，让回忆别那么空洞。
可是，这实在太过艰难。
徐归舟吸了下鼻子，装模作样地上下打量她道：“胖了。”
“臭小子，”祝秀美双手揣进兜里，伸腿朝他踢过去，“老娘再胖也比你这甘蔗强。”
徐归舟结结实实挨了这一下，力道不轻不重。他的表情刹那间变得很严肃，目光落在祝秀美的手上：“你受伤了？”
“就不能是我洗心革面，换了个揍人方式？”祝秀美神情自若。
徐归舟配合地扯着嘴角笑了两下，片刻后，才半是叹息半是哽咽地低低叫道：“妈。”
祝秀美身形微顿，语气轻松：“没什么事，就是不小心把手摔折了，这不，现在已经好得差不多了。唉，不跟你说就是怕你哭哭啼啼的，干嘛，还要我这把老骨头来哄身强力壮的年轻小伙子吗？”
她这么说着，却还是靠上前来，伸手拍拍他的背。
徐归舟站着没动，闷声道：“怎么摔的？”
早该发现的。在祝秀美不接视频，只肯语音时就该发现的。这几天里明明有那么多的破绽，他应该发现的，他竟然没发现。
“刨根究底的男人是不会受欢迎的。”
“原来是受伤的原因太丢人了。”徐归舟偏眼看她，“让我猜猜，是下楼梯脚滑没站稳，还是睡觉睡一半滚下床了？”
见她一副吃了苍蝇的表情，徐归舟顿了顿：“不会比这还丢人吧？”
祝秀美干咳几声：“也就是去参加婚礼，跟着新娘新郎跳了会儿舞，大家一块儿跳嘛，人有点多，就不知道怎么的，突然间折了。”
徐归舟：“……”
徐归舟闭上眼：“您这是去参加婚礼呢，还是去酒吧跳舞啊？”
祝秀美“嘶”了声：“话说酒店和酒吧都卖酒，既然如此，那在酒店办婚礼岂不是和酒吧办婚礼一个道理？”
哪来的强盗逻辑。
徐归舟颇感无语：“照你这么说，体检中心和体育馆都可以检验健康，那岂不是可以在体检中心跑步，在体育馆抽血？”
“你这是什么强盗逻辑？”祝秀美蹙眉道，“复活忘记把脑子带回来了？需要带你去重温一下pvz吗？”
居然被“强盗”本人说是强盗逻辑。
徐归舟决定换个话题：“什么时候回来的？”
“今天。”她说着还打了个哈欠，“怎么样，感动吗？刚下飞机就来了。”
“是挺感动的。”徐归舟说，“但你为什么要一直摸我的背？”
“会不会说话，什么叫摸？我那是在擦！”祝秀美翻了个白眼，收回手，“刚刚折了会儿草，弄得满手都是，现在干净多了。”
徐归舟：“……”
把他方才的难过还给他可以吗？害得他现在觉得背部整块都是黏糊糊的了。
还有都是老总级别的人了，就别在外面玩草了啊！
徐归舟忽然觉得很累，各个方面都是。很快，他看到祝秀美望着他欲言又止，脸上露出很微妙的表情。
徐归舟低头看看自己：“我咋了？”
“哦，没事。”祝秀美冷不丁道，“就是有点想抱孙子了。”
“哦，想抱孙子……啊？”徐归舟反应过来，错愕道，“我现在才十八岁，还没毕业呢！你就开始催婚了？怎么不去催祝卿安？”
“哎，话别说这么严重啊，我就是发表一下感想。”祝秀美乐呵呵道，“现在讲究自由恋爱，我可做不了主。”
“……我觉得还是别太自由了吧？”
祝秀美精神斗擞道：“那我给你包办婚姻？”
“说好的只是‘发表一下感想’呢！”
“我只是在询问你的意见啊，也没说什么多馀的吧？”祝秀美无辜地摊手。
居民楼灯火葳蕤，幕布下的世界周而复始，舞台上的木偶们脱去光鲜亮丽的壳子，在安心之所享受宁静。
徐归舟看着她笑盈盈的模样，忽觉眼睛酸涩，垂下头不言语。
在一切变故还未来临时，他们也曾肩并肩穿梭在楼与楼之间。祝卿安会指着天上的星星说你好，徐归舟揪着叶子给她吹《虫儿飞》，祝秀美一手摇着蒲扇，一手甩着小木棍作指挥。
祝秀美啥也不懂，乱挥一通；徐归舟啥也不懂，自顾自吹；祝卿安啥也不懂，就会傻乐。
随即，有人伸手拍拍他的脸说：“舟舟，欢迎回家。”
“恩嗯，我回家了。”徐归舟笑了，“好久不见，妈妈，欢迎你回家。”
求神拜佛十年载，游子归故里，亲朋终相聚。
好久不见，原来真是好久不见。
祝秀美笑着抹去男生眼角的泪花，正欲说些什么时，不远处传来的闷响打断了她的动作。
两人齐齐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