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附中校门口熙熙攘攘
谢晚亭心不在焉地穿过人潮,脑海里盘旋着方才在班级里看到的场景,眉头微蹙。
她也想和徐归舟一起吃饭。吃什么都行,就算是去街边吃陈年老油炸出来的淀粉都可以,她也想正大光明地站在他身边,而不是每天像只阴沟里的小老鼠一样偷偷摸摸地偷窥他。
想起祝卿安,她又有点呼吸堵塞。
徐归舟最初来到谢家的前几年由于过往经历导致身体非常瘦弱,再加之心理因素,大病小病接连不断。
从谢晚亭有意识起,每去一趟医院就能从那道单向玻璃里看到这个人穿着病号服躺在床上。他有时坐起来看书,有时趴在桌上写写画画,有时站在窗口欣赏风景和花瓶里每日新换的花束,但更多时候他会望着单向玻璃发呆。
谢晚亭通过这层玻璃,看着他不掺杂质的琥珀瞳,就象在看一只被饲养在笼子里的纯白金丝雀。
她来探望两人时偶尔会看到谢不辞站在窗口旁。坐在轮椅上的人很瘦,仿佛是裹着漂亮人皮的枯骨,她死气沉沉地将目光投向谢晚亭,没情绪到象在看一件物品,而后默不作声地独自驶动轮椅回房。
谢晚亭习惯了血亲姐姐的冷淡,她迈着小短腿噔噔噔地跑进徐归舟的病房,刚进去就看到护士站在床边,朝她比了个不要喧哗的手势后小声告诉她徐归舟发烧了。
她捂着嘴点点头,蹑手蹑脚地靠过去,在护士的注视下和他保持着安全距离。她看着徐归舟烧红的脸和发白起皮的嘴,只觉得这个人好脆弱。
比她养的花花草草和贪吃的鲤鱼还要脆弱。
听说徐归舟以前生活在城中村,她见过图片,里面又脏又乱,根本不象是人呆的。这么容易生病的人,究竟是怎么在那种地方生活的?
她这么想着,突然听到几句呢喃。
很微弱,像沙漠里快要渴死的人从撕裂的声带里挤出的声音。
她静心去听,从床上的人翕动的嘴唇里听出两个重复的词语:“妈妈……亭亭。”
谢晚亭眨巴着眼睛,握住了他的手。
谢晚亭在书上看到过,生病的人会下意识地查找最能让他安心的人。
床上的人瞬间安静了,他虚虚地包住那只小手。
但很快这道链接被人打断。
护士抓着她的手,贴在耳边说:“二小姐,我们让徐少爷在这好好休息吧,等他感冒好点了再带你来看他,好不好?”
仿佛床上的人是什么洪水野兽,稍稍触碰就会伤到金枝玉叶的千金小姐。
但她看着徐归舟眼角淌下的一滴泪,小声说:“再等一下下吧护士姐姐,我再陪陪小哥哥。你放心,我身体很好的,不会被传染。我也会跟爸爸解释的,不会让他扣你工资的。”
只要她撒撒娇,爸爸就算有天大的怒火也是消失得无影无踪。
护士根本拿她没办法,只好同意,但只能让她停留五分钟。
谢晚亭很高兴地同意了。
她坐在板凳上,握着徐归舟的手心想:小哥哥,希望你能做个好梦。
希望你的梦里没有病魔侵扰。
徐归舟病到失去意识时总会喊这两个词,他蜷缩在床上,躲进梦里。
谢晚亭听说过徐归舟曾经有过一个妹妹,但徐归舟从不提起,她便也渐渐忘却。直到五岁那年,带她在外面玩的徐归舟接到电话后匆匆忙忙去车站接人时,她才第一次真真正正见到他“曾经的妹妹”。
比她高的女孩穿着干净整洁的衣服,背着鼓鼓囊囊的包,头发梳得一丝不苟。女孩有些局促地看着他们,手紧紧地抓住书包背带,小声叫着“哥哥”。
谢晚亭察觉到了危机感。
她下意识地握紧那只大手,抬起头,看到徐归舟满眼的心疼。
后来谢晚亭午夜梦回,长久地看着天花板想:徐归舟,你那时候叫的到底是“亭亭”,还是“卿卿”?
徐归舟,你对我的所有的好是因为祝卿安吗?
徐归舟,你看的真的是我吗?
徐归舟,你救我是为了救我,还是不希望“祝卿安”死在你面前?
过去的那些纵容和爱意在这一刻都有了新的定义。
谢晚亭越想念徐归舟,这些情绪就越会腐蚀情感,在想念的同时又会忍不住去怨恨他,在怨恨的同时又会忍不住去想念他。情绪几番崩溃,她被撕裂的感情拉扯,到最后所有的所有都融合成烂泥。
她悲哀地想:当替代品也可以,你能不能来梦里见我一面?
回忆总是第三视角,她看着徐归舟朝着年幼的孩子笑。可他不会看向她,他永远都不会看向她了。他生动的笑留在过往和相片里,谢晚亭只能隔着这道薄膜去熬过苦楚岁月。
二附中是一贯制学校,谢晚亭在初一就会时不时跑到高中部的荣誉榜那看上一眼徐归舟。除了汇演和演讲时留下的录像外,这是他在学校里仅剩的痕迹。
她盯着那两张红底学生照,它们紧紧贴合著,象是小说里商业联姻的结婚照,没有任何感情。
她默默地想,总有一天她也会把照片挂上去。就挂在徐归舟旁边,当然要是能把谢不辞那张脸复盖掉就更好了。
谢晚亭有时会在这里看到祝卿安。
那个人留着长长的刘海,在学校里像只透明的幽魂般生活着。她的神情和动作很象学校录像里的徐归舟,沉默、阴郁,眉眼总是冷漠地耷拉,看起来对什么都不感兴趣。
但和徐归舟不同的是,祝卿安的身边总是跟着个吵吵闹闹的女生。
谢晚亭撞见她时,经常会很恶劣地一字一顿地喊她的名字,祝卿安则会露出厌恶又憎恨的表情,痛苦地闭上眼。
祝卿安、祝卿安、祝卿安。
被赋予美好祝愿的名字成了枷锁,桎梏着两个人。
……
…
“二小姐今天看起来心事重重,是遇到什么问题了吗?”
温和的嗓音唤回谢晚亭的思绪,她猛地抬头,看到西装革履的中年人站在不远处,正朝她微笑致意。
“……邓叔,今天怎么是你来接我?”谢晚亭眼皮一跳,“曹姐呢?”
“曹小姐有另外的安排。”邓向文仍然微笑道,“小姐让我来接您回家。”
谢晚亭有些庆幸徐归舟没来上学。
邓向文在谢家开了快二十年的车,很多事都见证过,徜若徐归舟到他面前晃一下,用不到五分钟就会被他立马认出来。
到时候,她再怎么隐瞒都没办法了。
谢晚亭皱眉道:“谢不辞也来了?”
邓向文不置可否,拉开车门道:“二小姐,请上车吧。”
谢晚亭沉着脸踏进车内。
车舱内飘着淡淡的香气,是谢不辞常用的那款香水,淡淡的柑橘味混着冷冽的雪雾,闻得谢晚亭眉头直皱。
她不发一语地坐在后座,馀光瞥见另一侧的座位上躺着一本外国读物,合紧的书页里突兀地冒出半张书签。
与其说是书签,倒不如说是签文。
谢晚亭微微眯了眯眼,毫不避违地拿起那本书,抽出“书签”。“书签”被整齐折成长方形,她漫不经心地拆开,发现是张来自月老庙的签文:
“佳偶天成,神仙美眷也。夫复何求?”
而她腿上的那本外国小说,直译名为《一升的眼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