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楼总的头发是染的一次性的吗?”
刘宇闻言微笑道:“是的,老板会在特定的时候将头发染黑。这款染发膏含有多种天然植物提取物,不伤发、固色持久,还能让头发更加柔顺有光泽,如果您有需要的话,我可以帮您准备。”
他就说刚刚看到的楼藏月怎么从黑发变回白金发了。
徐归舟:“?”
等等,他刚刚是不是被推销了?
“他家给你打钱了?喊你做gg啊。”徐归舟笑道。
“那倒不是,”刘宇答道,“主要是去年618凑单的时候不小心买多了,到现在还没用完,周围也没人喜欢染头。”
“都是什么色的?”
刘宇想了想:“蓝紫青红粉白橙。”
徐归舟:“?”
我要是你周围人我也不染。
他无语道:“你怎么凑单尽买这些乌七八糟的色儿啊?”
“我没细看,就选了个组合装,哪晓得没一个能染出去见人的。”刘宇摆摆手,“您真不要吗?其实还挺漂亮的。”
徐归舟心念一动:“那拿几管吧。多少钱?”
“没事,不收您钱,本来放那也是落灰,还得谢谢您帮忙给家里腾位置。”刘宇笑道。
“那谢谢了。”徐归舟见状便也没有推辞,“您直接叫我小徐吧,一直用‘您’真是折煞了。”
刘宇从善如流:“好的小徐。”
全身体检结束时正当午时,光辉洋洋洒洒地跃进玻璃窗,在地板上投射出炫目的亮光。徐归舟走到其中一个窗口朝外看,满目青翠,复健的病人和孩童在草坪上说笑言欢。
坐在长椅上的老妇人象是睡着了,身边有个坐在轮椅上的老先生在守着她;年龄稍大的男孩编出花环戴在手臂骨折的女孩头上;年轻人躺在户外垫上,神情放松……
他还听到身后传来平床滚轮的转动声,伴随着急促的脚步声呼啸而过,像夏季短暂的阵雨,在暴烈的太阳升起前,地面上的点点潮湿昭告着人们它曾经存在过。
一墙之隔,生与死界限分明。
徐归舟有些愣神地看着楼下趴在石凳上写作业的孩子,烈日肆意地在他身上舞动,连头发丝儿都冒着金光。
他不由自主地想:谢不辞当年在这里看他的时候会是什么样的表情?
是不屑吗?是自嘲吗?还是怨怼?又或是嫉恨?
这个人就象是被黑泥包裹住的石头,需要人不停歇地将肮脏的泥块清洗、剥开,再日复一日地敲击坚硬的岩石,最后用血淋淋的手去触碰纸糊的心脏。
而你根本不知道这颗心脏会在哪一刻就被自己的血浸破。
徐归舟的手牢牢地扒在窗户滑道上,他无知无觉,目光死死盯着下面正烦恼题目的孩子。
时至今日,他还是猜不透谢不辞在想些什么,就象他仍然不明白谢不辞当初为什么要选择他。
和谢不辞的相遇是几场必然的意外交结而导致的结果。
在大人们愈发激烈的明争暗斗下,孩子终于被影响。谢锋在陪同谢不辞参加比赛的路上被对家派来的人实施了一场堪称“意外”的车祸,谢锋的伤势不算严重,但谢不辞自此无缘舞蹈梦,整日在医院里郁郁寡欢。
谢锋对女儿的日渐消瘦可以说是相当的心急如焚,他求神拜佛甚至找了各种土方子,都没能让谢不辞有任何好转,她的表情也在一天天的无用功下变得越发木然,就在谢锋渐渐心死时,徐归舟出现了。
那段时间徐明非常猖狂,和不少人结下梁子,最终在某天深夜遭了天谴——被人堵进小巷围殴毒打。他做的事本身就不干净,压根不敢报警,只好暂时咽下这口气,待日后再报复。
徐明那时的流动资金不多,但象他这种“宁负天下绝不负己”的人当然不会亏待自己,因此在四处筹钱后入住了宁江省医疗条件最好的私立医院。
那正是谢家的私立医院。
那会儿的徐归舟被徐明办理了休学,在家里照顾他的生活起居,顺便接些代写作业的业务赚点小钱。徐明嘴挑,饶是谢家医院的伙食都让他很不满,于是徐归舟每天都给他带饭,还把作业带到医院里写。
徐归舟不太喜欢医院的消毒水味,他觉得又难闻又刺鼻,而且这儿太悲伤,总有很多人在医院相遇又别离,但家里太冷清,在这里至少会有人愿意和他说说话。
某天他照常给徐明送完饭后趴在石头上写作业时,有个男人神不知鬼不觉地来到他身边和他闲聊,聊着聊着忽然冒出一句:“如果给你一个重来的机会,你还会选择现在的生活吗?”
徐归舟愣了下,苦思冥想半晌才回道:“我不知道。”
男人笑了笑:“那这样,假如给你一个能够改变现在的生活的机会,但是需要付出一点代价,你会同意吗?”
徐归舟想也不想地答道:“当然会同意。”
如果真的有这样的机会,他想要回到六岁的时候,然后让徐明以后不会酗酒赌博。他不需要很多很多的钱,也不需要住很大很大的房子,只要他们一家在一起,哪怕是住在又破又小的出租屋里,他也会觉得很幸福。
男人哈哈大笑,拍着他的肩说:“那么恭喜你小朋友,现在这个机会来了。”
徐归舟其实有点怕这个人。
男人的模样很儒雅,言行举止也很有风度,但徐归舟就是有点怕这个人。他总觉得男人的眼神很诡异,尤其是笑起来的时候,那笑象是电闪雷鸣的高空中裂开的口子,里面淌下的雨不是透明的,而是鲜红的,以至于他站在这个男人身边时总有种毛骨悚然的感觉,好象下一秒就要被吞噬。
徐归舟胡乱点了点头。
那个时候的徐归舟还不明白,其实谢锋的问话毫无意义,因为他根本没得选。
从小到大摆在他面前的每一道选择题都是单选项,每道题都有人替他作答,他只是把别人填完的试卷交给老师,他从来都没得选。
他跟着徐明到处漂泊、四海为家,再被徐明打包卖给谢锋,就象一个装满垃圾的垃圾袋,徐明在精挑细选后,把他卖给了收益更高的垃圾站。
站里的人没有把他处理掉,反而让他和另一袋垃圾共生,彼此腐烂折磨,化成一滩黏腻作呕的臭水。
徐归舟眼神漠然,唇边笑意森冷。
他站在窗边,仿照当年的谢不辞将视线投递给年少的孩子。
他漫不经心地想:你会后悔吗?
当然不会了,毕竟这些对你来说都不痛不痒吧,谢不辞。
徐归舟索然无味地收回目光:“走吧。”
“好的。”站在他身后的刘宇回道。
清脆的脚步声回荡在走廊,徐归舟漫步在阳光里,脚下的影子被拉长。
其实他讨厌医院的理由不仅仅是这里总面临着生离死别。
他曾经在这里梦见过和谢不辞接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