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顿早饭吃得相当漫长。
周酌云细嚼慢咽是为了能让胃部更好的吸收以防长胖,徐归舟比她还细嚼慢咽纯粹是……怕疼。
这人刚尝到味儿眼神就开始放光,结果咬的动作大了点又变得面目狰狞,让周酌云感到好笑又心疼,心情几度升降,象是看了场剖析社会问题的小品。
她想说点什么,却又不知从何开口,一直到跟着徐归舟下了楼时才开口:“你是要去医院吗?”
“恩,去换药。”
徐归舟走得很诡异,脚跟和脚尖并成直线,肩膀一会儿高一会儿低,像过山车的轨道。
周酌云看着他的背影,咬了下嘴唇说:“要我陪你吗?”
前面人的黑发随着动作晃动,轻笑道:“不用,我打车了。你都工作一天了,还是早点回家休息吧。”
打车?
从她进门后,徐归舟基本上没看过手机,是什么时候打的车?难道是预约车?
周酌云百思不解,等到徐归舟悠闲地来到一辆轿车旁敲了敲,她看见缓缓摇下的车窗里坐着的人时,忽然间所有困惑全都明晰了。
“早啊叔,我要去医院,劳您载我一程,当然您要是好心的话再顺带把我朋友送回家就更好了。”徐归舟俯下身,笑道,“话说您的公司有没有拖车业务啊?能帮忙把我朋友的车带回家吗?”
穿着格子衫的男人正打算落车,却被徐归舟制止了,他便坐在主驾位微笑道:“当然,一切如您所愿,稍后会有人将您朋友的车带走,请两位先上车吧。”
徐归舟挑挑眉,直起身,任由男人将车窗关上,朝后面的周酌云道:“走吧,先送你回家,你的车待会儿也会有人搬过去。”
周酌云应了声,没多说别的,钻进后排刚坐稳就闻到飘进来的热风里夹杂着苦橙味,随后身侧的坐垫陷进去点。
这人关上门,懒洋洋道:“请问能放点儿歌听听吗?”
周酌云的手微微握紧。
“当然。”男人打开音响,悠扬的音乐很快响遍车厢。
空调不知开了多久,刚开门时冷气就扑面而来,几乎要浸透她的心。
周酌云歪着头,看向身旁的人。
男生没骨头似的倒在靠背上,头向着窗。
澜江的街道在早晨就吵吵嚷嚷的。周酌云看见骑着电动车的上班族和勾肩搭背出来买早点的孩子,店铺拉起卷帘门,摊贩正和同行聊天。人和景转瞬即逝,街道一望无际,徐归舟在她的眼里象一座屹立的山,不动不摇。
一座在发脾气的小山。
周酌云收回视线。
男人的车开得很稳,几乎感受不到颠簸,刹车和油门都踩得分外精准。
这是理所应当的,毕竟是楼藏月精挑细选出来的司机。
楼藏月雇了好几名司机,最常跟在身边的就是这位刘宇先生,不仅车技好,还是退伍军人,办事细心酒量好,话少但熨帖,听说有不少老板都想挖他。
“周酌云。”
耳边扬起清亮嗓音,她回过神,发现隔板不知何时升起,音乐声隐隐约约地飘进来。
“怎么了?”她攥紧手,有些心慌。
徐归舟望着她,笑得一如既往的柔和:“我受伤的事,只有你的助理告诉你吗?”
周酌云猛地抬起头,对上他的眼睛。
他的语气很平淡,眼神也是,象是早已知道了确定的答案。
这个人就是这样,有些事情分明清楚,却非要从他人嘴里刨根问底出来,有些事情别人想要告诉他,却又要捂住耳朵装作不知。
“……不,”周酌云说,“不止。”
倒不如说,楼藏月的消息比助理来得还要更早。
休息时她拿到手机点进微信,除了那些每天吵个不停的群之外,助理的消息在上方,但她先点开了被压在下面的楼藏月的对话框。
她们两人之间除了有要事相谈外,基本不会聊闲天。
楼:“他受伤了。”
周酌云那时又体验了一次“心脏骤停”。
楼藏月说得不清不楚,她想问问徐归舟受了什么伤,在哪里受的伤,伤势严不严重。可她握着手机怎么也打不出来字,就象十年前听闻徐归舟的死讯时那般。
那会儿她正在打水,周围的人叽叽喳喳地谈天说地,她心不在焉地听着,忽然听到有人说高三一班的学神昨天死了。
旁边人连忙问是谁,那人说一班的学神还能有谁啊,就是迷恋谢不辞的那位啊,听说昨天还是他的生日,好象是请假出去过生日的,然后被车撞了,抢救无效死了,昨天送进来的蛋糕就是他定给老师的,你昨儿不是问我邱姐为什么看着蛋糕哭么,我估计就是这个原因……
后面的周酌云已经听不清了。
她想要骂这个人在造谣,但喉管仿佛被岩浆洞穿般,什么声音也发不出来。她僵在原地,一时之间耳朵嗡嗡的,好象有上万只虫子在试图钻进她的脑子里啃食她,她感觉呼吸困难,好象有虫子在堵住她的口鼻,恶心得让她想要吐出来。
“——啊!”
一声尖叫将她从幻境中解救出来。
热水间里一下子变得混乱,有人慌不择路地跑到外面喊老师,有人抓着她的肩问她还好吗。
周酌云这才意识到她的水杯掉在地上,砸得四分五裂,而她的手被热水浇透,红肿的双手上冒出密密麻麻的水泡。
她站在碎片旁,象一具溃烂的尸体。
她听见自己冷静地问:“谁死了?”
而今的周酌云比十年前还要更加不堪,她甚至抓不稳手机,在几次三番的掉落后,屏幕上裂出几条细缝,而她在仓惶间点进了助理的消息框。
于梦:“卧槽姐,你看我在医院里看到了谁!”
于梦:“我嘞个豆,这帅哥跟你那老同学长得还怪像的”
于梦:“他有没有异父异母的弟弟啊?”
过了五分钟。
于梦:“好象是在路上走着走着被流浪猫拱下的花盆砸了”
于梦:“好倒楣的帅哥”
过了十七分钟。
于梦:“我去,一下子就有两个妹妹来看望,这帅哥有点实力”
周酌云没有回复,她点开图片,望着里面被染红的人,颤斗的手轻轻拂过他的脸,而后踉跟跄跄地跑到导演面前。
导演刚夹了块红烧肉放嘴里,被眼前贸然出现的死人脸吓了一大跳,哆哆嗦嗦问:“怎么了啊小周?”
“我要出去买个东西,很快就回来。”周酌云说。
“哦哦,那你去吧,记得……”
导演话还没说完,就被衣摆带起的风甩了一脸。
导演望着已经消失的人影:“?”
什么东西这么重要啊?
……
…
“重要的东西”听后笑了笑,说着“这样啊”又转回头,升降板随之收起,音乐声渐渐敲打耳膜。
徐归舟看着窗外,眼里情绪淡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