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我缩减了你的休息时间,不会导致你演不好被导演挨骂吧?”徐归舟做出夸张的表情,一不小心扯到伤口,愣是硬生生忍下,没表现出来半点。
“不会。”周酌云的手抬到半空又放下,目光略过眼前人时瞄到高楼的窗户口似乎闪过一道黑影,她收回视线,淡淡道,“被骂了也只是我的专业素养不过关,和你没有关系。”
“这样啊。”徐归舟没看到附近有垃圾桶,便把面纸攥在手心,随口道,“这么晚找我是有什么事吗?”
“……来看看你。”
“只是这样吗?”他感觉头有点晕,单肩抵着墙,水泥粗糙的质感磨着皮肤。
他强撑起精神,看着面前全副武装的人。剧组的定妆喷雾效果看起来很不错,周酌云额角流淌的汗液浸湿了口罩,妆却还牢牢固定在脸上。
颤动的睫毛映着水色,潋滟出一场月光。
记忆里的周酌云是根瘦巴巴的狗尾巴草。面黄肌瘦的小孩营养不良到了就连头发都有些枯黄的地步,脊背是曲着的,眼神是瑟缩的,看人只敢看着脖子,说话时要强逼着自己做出冷淡姿态,以此抵抗所有潜在的恶意。
好不容易在他的投喂下被养出点脸颊肉了,结果一朝来到十年后,周酌云不知为何非要跳进娱乐圈这大染缸,为了上镜又不得不保持身材,整个人现在又象根漂亮的狗尾巴草了。
徐归舟思索道:“你说我要是跟你掰手腕,你手会不会被我掰断?”
周酌云:“?”
周酌云看了看对面那张木乃伊脸:“我一直有在健身,你觉得你……”她话到一半换了个说辞,“我觉得目前我们两个没有可比性。”
徐归舟:“?”
不是老妹儿,你现在就差把“你虚成棉花了”印在脸上了,就别改口了,反而更让我伤心好吗?
徐归舟“哦”了声,在心里怒骂系统非得这时候维修,不然他也不会又脆又倒楣。
“我的助理在医院看到你了,给我拍了张照。”周酌云说。
徐归舟反应了会儿才明白她在解释自己为什么会突然过来,问:“你助理认识我?”
周酌云顿了顿:“不认识,但知道。”
不认识,但知道。
徐归舟垂着头,墙壁落下的阴影遮住了神情。
这六个字包含的信息量可真大啊。
什么情况下会出现“不认识他,但却知道他”呢?
他无声地笑了笑,忽然觉得伤口的疼痛有愈演愈烈的趋势,正无休止地刺着神经,疼得几乎要让他喘不过气。
他缓了会儿,慢慢抬起头,对上一双眼。
浅棕色的眼瞳一眨不眨地望着他,在漆黑的巷子里仿佛透着忽闪忽闪的光亮。
这让他联想到刚捡回来不久的丑花,初来乍到的小狗在陌生的环境里徨恐不安,看到人害怕,看不到人也害怕,非得要躲在看不见的地方用黑溜溜的眼珠看着才能够安心。
“周酌云,”他望着她眼里的自己,象是要通过明澈剔透的湖面看见内里的浑浊,“你为什么要来当演员?”
为什么要抛弃稳定的工作?你不是一直都想要当老师吗?明明考上了全国最好的师范,为什么要跳进娱乐圈?是在学校受欺负了吗?还是工作上有不顺心的事?
周酌云,到底为什么啊?
周酌云静静地看着他。
其实她很少会去仔细地端详徐归舟,少年人的模样总是模糊的,被光晕得模糊,被人群遮掩得模糊,被茫茫天地复没得模糊。
在所有人都清淅的世界里只有他是模糊的。录像天生带着滤镜,是周酌云怎么也擦不净的尘埃,只能依靠逐渐消散的记忆去描绘他的轮廓。
为什么吗?
她应该怎么回答?
十来岁的孩子们在学校里你追我赶的样子真是肆意啊,落在身上的暖光象是一袭乘风破浪的披风,他们会在无数次的跌倒下爬起来,和友人说着不值一提,而后两两相望,笑得前仰后合。
这样的场景总会让她想起徐归舟。
如果徐归舟生活在普通的家庭里,是不是也会象这样明朗的活着?
她也曾见过徐归舟笑起来的样子。躲在阴影里的人偶尔也会丢掉阴郁,在看不到的角落里大笑,但她总觉得有哪里很奇怪。直到后来的一次回想,她才发觉徐归舟的笑很象橱柜里的人偶,处处都充斥着摆放者精心钻研过的痕迹。
没有灵魂的人偶,是无法露出璨烂的笑容的。
他们相遇得太早又太晚。在她最无能为力的时候,在他已经被侵蚀的时候,两个伤痕累累的人做不到互舔伤口。开端是一片狼借,结尾更是不得善终。
这令她感到痛苦。
每次看到那群孩子们时,她都会想起徐归舟。她会无法自控地去想象他的另一种生活,这种幻想和情绪日复一日地折磨着她,每一秒都在推着她去见那个快要忘记模样的人。
消亡的灵魂催动麻木的躯体。
在任职的第二年,她终于忍受不住,提交了辞呈。
周酌云以为自己终于可以停歇了,但她忘记了一件事。
他们的故事不仅仅始于那段青葱岁月,他们的相逢是始于澜江。
她苦痛的来源,幸福的伊始地,无法割舍的存在。
没办法离开的澜江,就象回忆里看不清的人。
周酌云低下头,帽檐阻断了窥探的视线,她平静开口:“我想要体验不同的人生。”
“什么?”徐归舟愣了下。
“不过最重要的,是想要赚钱。”她的话里掺了点笑,让人听不出含义,“我想红,我想赚很多很多的钱啊徐归舟。”
很正常的想法。
穷苦的孩子想要赚很多钱,过上小时候梦寐以求的日子,这是很正常的想法,甚至可以说是理所应当。
“那你可要努力啊周酌云,”徐归舟看着她,不知是信了还是没信,他轻笑道,“我等着大明星带我吃香喝辣。”
“好,”周酌云说,“我会的。”
体验别人的人生可以让她短暂的从自身的情绪里脱离,这会让她在重压下多喘会儿气,但最重要的正如她所说:想红,想赚钱,想赚很多很多的钱。
我想要赚很多很多钱,然后拍一部电影给你。
我不甘心你的存在无人知晓,我期望你的名字流芳百世。
徐归舟,你该活在众人的簇拥下,被那么多那么多的爱环绕。
你该有一个最幸福的结尾。
周酌云低低地笑了,一抹清泪掉在尘土飞扬的踏板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