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里唯一的光源不知何时被按灭,徐归舟感觉自己的腿跪得快没知觉时轻轻戳了身前人肩头两下,说:“楼藏月,咱们是不是可以起来了?”
心口处的头慢吞吞离开,漆黑的房间里看不清她的模样,只能听到含着鼻音的嗓音软绵绵道:“你膝盖疼吗?”
徐归舟心说老妹儿咱这句话非说不可吗?
疼是真疼,麻也是真麻,但他怎么可能承认?当然是凛然正气地回复:“怎么可能?”
仿佛是为了证明这句话,他飞快地爬起来,结果没撑过两秒又飞快地给楼藏月行了个大礼。膝盖砸在实木地板的声音又脆又好听,就是有点废腿。他在黑暗里呲牙咧嘴,愣是没喊一声痛,冷汗直流,强撑着镇定道:“哈哈哈我的腿有点不听使唤你……”
“疼吗?”眼前漆黑的身影立即矮下身,双手垫在他的膝下,温热顺着薄薄的衣料传过来。
“我去拿药……
“你别低头。”
两句话不约而同地说出口,黑暗里的人均是一愣。
“没事,不用。”徐归舟强忍着疼站起来,他现在完全不想管男女主的感情进度了,目前最要紧的是他的“存在感”,再不拉进度他就要被这破烂身子丢尽脸了。
“还是涂点吧。”楼藏月拉着椅子过来,“你在这坐着等我会儿。”
“真不用。”
“徐归舟,”她冷下声,“你别这么犟。”
楼藏月的声音很象裹着软皮的糖,外衣是糯的,内里是清甜的,以至于她发起火来完全没有威慑力。
就象徐归舟在看到她朋友圈里的文本时只觉得是胡言乱语一样,他现在也没感到多害怕,悠悠然坐在椅子上,笑着说:“我要是一直犟,您打算怎么对付我?”
楼藏月一时哑口无言。
她说不出威胁他的重话,况且她根本没有威胁他的资本,只是听着他象以前那样说着欠欠儿的话,就又有点想落泪。她威胁不了他,从始至终就只有他能威胁她,而她毫无反抗之力。
半晌,她才吐出一句:“你在这儿等着。”
徐归舟趴在椅背上,笑得抬不起头。
楼藏月假装听不见,转身朝门口走。
她庆幸此时书房是黑的,这样徐归舟就看不见她的表情,也看不清她的每一步走得有多慌张。
“唉,等会儿。”
就在她踏到走廊的一瞬间,身后笑累的人用微哑的嗓音说:“劳烦楼小姐帮忙开个灯。”
真是奇了怪,这人说话怎么总跟吆喝客人的老鸨一样?
楼藏月按下开关,冷声道:“你还是这么怕黑。”
“没办法,胆子小是这样的,劳您多担待。”
回应他的只有哒哒哒的脚步声。
屋里霎时亮如白昼,徐归舟捂着眼适应了会儿,再看过去时留给他的只有一扇被关严实的门和满地杂乱的书本纸张。这里与其说是书房,倒不如说是艺术家的灵感源泉。
他无意去窥看落页上留下的字迹,转回桌前,却在先前找到助听器的地方看到半截银链。
徐归舟的心里猛地一跳,连忙掀开压在上面的纸页,只见一条断裂的项炼躺在那里。
生长在玫瑰花里的蝴蝶。
它的后翅被附着尖刺的藤蔓缠绕盘结,滚下一滴由红宝石构建的血液。前翅正奋力展翅,突破重重围堵向上攀岩。每条清淅的纹路都在光照下熠熠生辉,组成躯体的黑欧泊仿佛藏着一整片璨烂银河。
但它如今散落着,仿佛被扎破了生机。
徐归舟僵在原地。
他缓缓眨着干涩的眼,迟钝的脑袋想起前不久离开的人说过的一句话。
——“我不是故意弄坏项炼的。”
他从没有给楼藏月送过项炼。
……这条项炼,是他送给谢不辞的。
是十五岁的他苦思冥想、认真设计、改了一遍又一遍稿的项炼。
是世界上独一无二的项炼。
那时的他满怀期待地送过去,希望能在那个人的脸上看到一丝丝的惊喜,但他等来等去,却在生日宴会结束的那刻,等来了被丢进垃圾桶里的结果。
……所以一个被丢掉的项炼为什么会在楼藏月这里?
他紧紧注视着,小心地用手捏起链口,在上面看到一串英文:x&039;s pvt。
“哈。”
他扯着嘴角,象是笑了,但眼神很冷,半是嘲弄半是荒唐地伸手抵住额头。他感觉胸腔里的心脏跳得很缓慢,仿佛是电影里被无限拉长的慢镜头,每跳一下的响声都厚重地、沉闷地、激烈地敲打他的耳膜。
良久,从喉咙里发出的叹息飘散在空气中。
“叩叩。”门外的人喊道,“我进来了。”
徐归舟把纸放回去,若无其事地转过身:“进来吧。”
楼藏月推开门,一眼就看到趴在椅子上含笑望过来的人。
头发是纯黑的,眼睛是透亮的,煞白的脸上映着鲜红的唇。活在回忆和影片里整整十年的人如今哪怕是真实的出现在眼前,她仍觉得象浮光一梦,只消眨眨眼,他就又会烟消云散,在人群里将再也找不到他,只能在坐在山头上在矮矮的坟头前看鎏金的姓名。
她僵在原地,不敢眨眼,怕动作惊扰他,怕再也看不见他。
“干嘛傻愣着?”他笑弯眼,黑发抖动,“楼小姐现在这么大牌啊?我得说些什么才能请动你?”
“……不需要。”她低声说。
“什么?”徐归舟没听清,只看见她嘴巴一张一合,“你说什么了?”
“没什么。”楼藏月走过去,把医药箱放在他脚边,正要说些什么,视线滑过他身上那块皱巴巴、颜色洇深的衣服,忽然觉得掌心像被火烧般滚烫。
“怎么了?”徐归舟问。
“……我把它放这了,里面的药都分类好了,你随便用就行。”她匆匆站起身,“我出去等你。”
徐归舟属于那种大家都不尴尬他就会尴尬的人,但只要边上有人比他还尴尬就会来劲,闻言欠欠道:“楼小姐家的待客之道是这样的啊?还得客人亲自在一堆药里找吗?”
“……”
“给你给你都给你!”楼藏月从医药箱里抱出一把药膏,全塞到他怀里,匆匆关上门。
徐归舟捧着药膏,笑得直不起腰,就连眼角都笑出一抹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