像被泼了满瓶墨汁的宣纸，擦不尽的玄色倒映着灯红酒绿，霓虹灯在边际连成地平线，天地间界限分明。
徐归舟打了个哈欠：“时候不早了，你该回去休息了。”
祝卿安“哦”了声：“是吗？我倒是不太困。”
“你这个不用上早七的大学生别在写了一整天试卷的高三生面前耀武扬威！”徐归舟立马横眉冷对，象是被点了燃点。
“真羡慕你能每天都去学校，”祝卿安装模做样地看了眼手机，“我这个大学生跟你就不一样，还得再过32天才能去学校，这么想想还有点寂寞呢。”
徐归舟：“……”
徐归舟道：“喂。”
聊天就好好聊，说这种戳人心扉的话是要闹哪样？觉得他这只病鬼发不了威吗？
“算了，我大人不记小人过，这次就当没听到这句话，你下次注意点。”徐归舟背着手，一副高官样。
“恩嗯。”祝卿安敷衍地应两声，“我现在该困了，是时候该走了。”
徐归舟有点不好意思地撇开头：“哎呀，其实是我想走了。”
不如说为什么会觉得她没看出来？
从这人的坦荡里觉出一抹对自己智商的否定的祝卿安扯了扯嘴角，没把这句话说出口。
“我刚刚想起来之前买了碗麻辣烫，再不去的话我怕它被泡烂了，”他扭捏道，“对你没有任何意见，纯粹是馋了。”
不解释倒还好，这一解释就象往祝卿安嘴里塞了块脏抹布，混着油污的酸馊味堵在喉间。有点恼又有点好笑，还掺杂着不知说什么的荒谬。
现在不仅比不上狗，连麻辣烫都比她地位高。
可她看看对面人年轻的面孔，最终也只是指了指他的头：“少吃点吧，头发都少了。”
“什么？”徐归舟脸色大变，连忙打开前置摄象头，“不能吧，洗澡的时候也没掉很多啊？总不能是写卷子的时候被班里的电风扇吹跑的？虽然确实有人说地上多了很多头发，但也不能全是我的吧？”
祝卿安揉揉耳朵：“骗你的。”
“……”徐归舟面无表情地放下手机，假笑道，“您赶紧回家吧。”
“是是是，就不打扰您跟麻辣烫相亲相爱了。”祝卿安抬脚往停车位走，“到时候记得把人带回家看看，毕竟跟了你这么多年，也不能白占人便宜不是？”
他快步跟上：“怎么能叫白占便宜？早几年我不就带回来见家长了吗？妈她多喜欢啊。”
“是，喜欢，你带个猪头肉回来她都喜欢。”祝卿安说。
“你说说你这孩子，怎么聊着聊着还攻击自己呢？”
祝卿安没忍住翻了个白眼。
以前怎么没发现这人说话这么欠欠儿的。
“你跟过来干嘛？”她没好气道。
“送送你啊。不然你回头告个状，说我对你怎么怎么样的，万一妈听了克扣我零花钱怎么办？”徐归舟理所当然道。
“丁叔不是要把分红全给你吗？”
“分红是分红，零花钱是零花钱，你懂又不懂啊祝卿安？”他一脸“这孩子怎么这个年纪还能得弱智”的表情，“话说你什么时候这么有礼貌了？以前不都直接喊大鹏么？”
祝卿安后悔自己跟他聊这么久了，她现在开始怀念刚见面时的徐归舟了。
起码还象个人。
“是是是，我不懂，我回头就告状。”祝卿安很快找到自己的车，手搭在门把上，“人都是会变的。”
徐归舟煞有其事地点点头：“你说得对，你以前明明是能听出我脚步声，然后自己躲在衣柜里装睡等我去找的……”
话音戛然而止，有瓶水直冲面门而来。
“你怎么会知道！”祝卿安涨红着脸说，“你！你以前都是装的！”
徐归舟抓着矿泉水，笑得开怀：“我当然知道啊卿卿。”
当然知道，怎么会不知道。
我曾亲手养育你。
他的眼神一下子变得特别柔软，连带着没血色的脸都洇出几分红，眼角被光晕照得有些闪铄，象是含着一滴泪。
祝卿安看了会儿，一声不吭地上了车，却没急着激活，而是隔着车窗去看外面的人。
贴了膜的窗，外面的人看不见，里面的人看不清。
黯淡的世界里只剩下呼吸在流淌。
“咚咚咚。”
他俯下身，敲的每一下都在颤动灵魂。
“有事快说，有屁快放。”祝卿安摇落车窗，绷着脸说。
“路上小心，一路顺风。”他笑着趴在窗框上，以不容拒绝的强硬姿态和白光一同闯进来，“还有，卿卿什么时候同意我的申请？”
影子毛茸茸地落在腿上，祝卿安眼睫微颤，不动声色地将手移到边缘，指腹轻轻揉搓。
“看你的表现。”她淡淡道。
“请考官透点题。”他笑眯眯道，“答题也要有卷子、题目才能答呀，卿卿考官说是不是啊？”
求人了哄人了知道不对了就开始叫“卿卿”了。
祝卿安将椅背往后调，惬意地躺下，懒懒道：“我的好友可不是这么好加的，除非——”
“除非？”他摆出洗耳恭听的态度。
“——除非你求求我啊，徐归舟。”她歪着头笑着看他，眼里散落着明明灭灭的碎星。
她说得轻柔温软，又故意拖长了音调，咬字有点绵，听起来象是情人间的呢喃撒娇。
徐归舟揉揉耳：“你这怎么跟点男模似的？”
祝卿安立马不笑了，面无表情地指着他：“现在、立刻，离开我的车。”
“开玩笑开玩笑，别嘛别嘛，卿卿最好了。”他没脸没皮地咧着大白牙。
见她没吭声，徐归舟清了清嗓子说：“求求小祝大人通过草民的好友申请吧，草民日也思夜也思，只求睁眼就能看到大人出现在草民的列表里。草民一日看不到便一整日寝食难安、浑浑噩噩，求天可怜见的，让草民能够加之如天仙般美丽动人的……唔唔唔。”
“好了好了我同意了你不要再说了！”祝卿安赶忙捂住他的嘴，颇有几分咬牙切齿道，“把你那恶心死人的太监音收回去。”
徐归舟：“……”
说了一百八十遍了，他这不是太监音！
他生气地往后一退。
微凉的，带着点干燥的柔软从掌心远离，祝卿安下意识地用手一抓，随后反应过来，若无其事地收回手，只剩耳尖在暗中攀上红，但谁也没发觉。
祝卿安按捺下心口的慌，随口问：“我要是不同意你打算怎么办？”
“当然是给太后娘娘吹耳旁风了啊？”徐归舟勾唇一笑，眼里闪着精明，“太后出马，你岂敢不从？”
祝卿安：“……”
就知道这狗嘴吐不出象牙。
“我要走了，你赶紧回去跟你的麻辣烫相亲相爱吧。”她摇窗摇到一半忽然停下，象是在思考什么。
“怎么了？”
“你……”她踌躇着，最后像下了决心般开口，“见过……楼小姐了吗？”
“楼藏月？”徐归舟问，“还没有。她怎么了吗？”
祝卿安沉默了会儿：“我不太清楚具体情况，不过你有空的话可以去……不，算了，当我没说吧。”
徐归舟：“？？？”
“祝卿安，你知道吗？”他语重心长道，“说话说一半的人最容易遭雷劈了。”
“遭雷劈就遭雷劈吧，反正都是你的破事，你自己到时候看着办。”祝卿安破罐子破摔，“我要回家睡觉，困死了，你别挡路。”
到底是谁前不久说自己不困的？
徐归舟只好站在人行道上，看着那辆贴着哆啦○梦贴纸的黑车慢慢倒出来，期间还熄火了一次。
在那停顿的半分钟里，他仿佛听到了主驾的咒骂。
不是，你们开汽车的怎么都喜欢干这种缺德事啊？
徐归舟愤愤地朝着车的背影竖中指，另一只手还不忘给太后告状。
不过话又说回来。
他的思绪扭了个弯。
怎么都在喊他去看楼藏月？难道小楼已经被催婚催得走火入魔了？
想起在她朋友圈里看到的文案，徐归舟打了个寒颤。
他到时候还能完好无损地走出来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