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饭吃了吗?”徐归舟笑道,“要进去吃点吗?”
“不用。”大概是觉得说的话太生硬冷漠,那人顿住几秒,补了句,“在高铁上吃过了。”
“是吗?”徐归舟应了声就不再说话了,他望着路灯的影子,心思悄悄地飞。
“什么时候发现的?”身后的人没沉住气,走到他身边问。
他没第一时间回,反而说了句毫不相关的:“你在路上朝我摁喇叭。”
语调有点黏糊,故意含着委屈。
“我没有朝你……”那人下意识回道,话到一半又止住音,象是察觉到了,便冷着嗓音说,“怎么发现的?”
“……就这样?”
他煞有介事地点点头:“没错。梦车跑出来滴学生啊,一般只有闲得没事干的才会干这种事,尤其是刚从外地回来无所事事的某人。”
那人听明白了,气笑道:“徐归舟,你讽刺我。”
随后他感觉头顶的头发被人抓了抓,但又不敢用太大的力气,指尖轻轻地穿插进发丝间,似揉似抚。
“好啦好啦。”他顺从地将头的控制权交给这只手,“其实在步行街的时候就看到你了。”
“是吗?”
“是啊。”徐归舟笑着仰起脸,“卿卿,你来见我了。”
青丝如绸如瀑般洒下来,垂着头的人单手撩起耳边的发,炽白的光照得她半明半暗,长睫像被风吻过般微微的颤动,深褐色的眼瞳专注地倒映着地上的人。
男生苍白的脸在光下显得尤为透亮,眼睑仿佛被薄雪复盖,宛如橱柜里了无生气的精致玩偶,又象是灵魂消散的空洞躯壳。
“不是来见你的,只是来这吃饭,恰好看见你了。”祝卿安移开视线,平静道。
“恩?刚刚是谁说晚饭吃过了?”他笑了起来,无色的唇也随之染上几分红。
“晚饭吃过了,来吃夜宵不行吗?”祝卿安收回手,指尖留恋地摩挲着一根黑发离去。
“你拔我头发?不会是要扎小人吧?”
祝卿安冷笑:“我扎你小人做什么?你还不值得我费这个心。”
话音刚落,她眼微睁,启唇想说些什么,最终又咽回肚,目光沉沉地落在他身上,比三月飘雪的澜江还要沉默、寡淡。
“好冷漠的卿卿,”徐归舟捂着脸,呜呜咽咽道,“明明你小时候的娃娃都是我做的,现在长大了都不愿意给我扎小人!”
“……”
祝卿安深吸一口气:“扎小人是什么美好的祝愿吗?”
“原来是不想咒我才不给我扎的,卿卿你越长大说话越喜欢兜弯子了,”徐归舟站起身,拍了拍身上的灰,“不过我知道的,咱们还是特别好的……”
他忽然卡壳,象是不知道该用什么词来形容,望着她半晌才吐出两个字:“……朋友?”
祝卿安突兀地笑了。
“朋友?”她喃喃重复,垂下眼帘。
“那你觉得我们这个情况该叫什么好?兄妹?还是姐弟?”徐归舟仿佛没察觉到她骤然降至冰点的情绪,“唉,我还是如花似玉的十八岁,你已经是闯进二字大关的二十了。哎呀呀,我好年轻。”
祝卿安淡淡瞥一眼,勾唇道:“兄妹吧。”
“哦?你还愿意这么喊我?”徐归舟扬起眉。
“毕竟也不知道是谁——”她拉长了音随口道,“天天让同龄的同学追在身后‘哥哥哥哥’地喊。”
徐归舟:“……”
徐归舟道:“不、不是我要求的。”
“是吗?”祝卿安慢条斯理道,“难道不是因为你有这种癖好?”
徐归舟:“……”
徐归舟道:“我没有这种癖好!”
“好好好,你没有没有。”她敷衍地点点头,满脸写着“不相信”。
徐归舟愤愤掏出手机:“我要告诉咱妈你一来就欺负我!”
咱妈。
她看着眼前人鲜活的、生动的表情愣了会儿神。
啊。是了。眼前的这个人是她的家人。
那个倒在血泊里、睡在地底下、化成一捧黄土的人,是她的家人。
……是她的哥哥。
是和她相依为命的、哥哥。
“好啦好啦,我没有要告状,是吓吓你的。”作势要打电话的人露出慌张的神色,小心翼翼道,“卿卿,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
“……干嘛?”话刚出口,她察觉到不对,索性闭上嘴,垂着头,任由水珠从脸颊滑落,滚进砖缝里。
她看到徐归舟伸出手,僵在空中半晌后又收回去,从口袋里掏出一包比平常的要稍微大点的面纸。封面上白色的胖小人竖着两根粗眉说:“纸定能加薪!”
你看这个人,喜好多明确。
他抽出两张纸,试探着递过来。
手腕里的青紫色脉络如扎根的根茎,蔓延在皮肉里。
祝卿安笑了笑,接过面纸,轻轻擦拭脸上的水迹。
她唤道:“徐归舟。”
面前的人一如往常般俯下身,目光温柔地注视着她:“怎么了?卿卿。”
她伸手复在这张脸的两侧。
泡养在钱堆里的少年人脸上带着滑腻的柔软,象是干燥的棉花,任她如何搓捏揉躏,他仍然是那副含笑的表情。
……他的体温很低。
在这样炎热的气温下、在这样人多的环境里,他还是很凉,有点象是儿时冬天里握上来的手,但后者的冷是透着温情的,前者却是叫人寒颤的冰。
“徐归舟。”
“卿卿,我在。”
她低下头,不想被看到脸上的表情:“……我讨厌你。”
“卿卿,不要讨厌我,好不好?”
“……我讨厌你。”她重复道。
“……嗯,徐归舟是世界上最英俊潇洒的讨厌鬼。”他勉为其难说。
她无声笑了,一滴躲在眼里将落未落的泪掉在尘土飞扬的地面,针扎火燎的痛楚席卷神经。她唇齿间含着这个名字,象是要裹上自己的气息:“徐归舟。”
他就这样站在她面前,没有拥抱没有相扶,中间隔着一条细细的缝,明明贴得很近,却好象远隔千里,仿佛下一瞬间就要消失。抓也抓不住,留也留不下。
模糊的视野里,出现的是有些灰扑扑的板鞋。
世界是灰色的,它会把每个奔跑挣扎的人都染上脏兮兮灰蒙蒙的模样,褪去鲜亮的色彩,所有人都不干净。
“恩,我在。卿卿,我一直在。”
但徐归舟是蒙上尘的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