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中村的雨天是泛着氨气的下水道，坏了好几天的渠道喷涌出臭水，黏糊糊的垃圾堆积在墙角，其中有老鼠和蟑螂在逃窜。
徐归舟站在门口，屋檐上噼里啪啦。
被撞见和人亲密接触的女人红着脸从包里拿出一把伞，局促地蹲到他面前，小声道：“你好，我叫祝秀美，这个是我买的一些零食和水果，听说你喜欢吃酸的，所以我买了很多噢！还买了点别的口味的，不知道你喜不喜欢……啊，听说你的小名叫舟舟，我可以叫你舟舟吗？”
带着点婴儿肥的年轻人扬起灿笑，抱着鼓鼓囊囊的塑料袋朝他伸出手，黑溜溜的眼睛认真而温柔地注视着眼前的小孩。
徐归舟扫过她袖口上突起的毛球、带着厚茧的手指以及有些黝黑但明净标致的脸蛋。
他望向她身后的人。
穿着干净衬衫的男人个子很高，腰板挺得直，经历过岁月打磨的脸呈现出沧桑的颓废，看上去象是位失意的艺术家。
唇角的口红印若隐若现，他撑着伞微笑着看过来，目光里透露出显而易见的慈爱。
任谁看都是一出好父亲携带女友见儿子的温馨戏码。
徐归舟朝女人笑了笑。
祝秀美面带惊喜地将袋子递过去，却被一双手推倒，零食如山体崩塌般滚落。
她愣了一下，茫然地抬起头，耳边响起孩子震耳欲聋的喊声。
“我不喜欢你，我讨厌你，离我远点，不要靠近我家！”徐归舟指着她嘶吼，幼小的身躯止不住地颤斗。似乎是因为太过愤怒，眼泪大把大把地流下。
男人脸色骤变。
祝秀美慌张地掏出纸巾，正欲擦拭时想起他的话，手顿在空中，进也不是退也不是，僵在原地象个雕塑般看着他的眼泪砸到地面。
最终，祝秀美小心地拍打他因剧烈咳嗽而弓起的腰，轻柔地拂过泪水。
……
“舟舟？”对面的人得不到回应，紧张不安地唤道。
徐归舟仰起脸：“啊不好意思，好象是打错了。先说明本人既不卖车也不卖房，完全没有推销业务哈。不过打错电话还误接倒也算是缘分，要不要交个朋友啊？本人姓皇名上，您可以亲切地称呼我为皇上。”
“你再给老娘耍宝贫嘴一下试试。”
他故作惊讶道：“原来是妈妈您啊。您别怪我，我四号那天给您打电话，被劈头盖脸骂了个狗血淋头，有心理阴影也是很正常的，您说是吧？”
“安安她那天心情不好，把你当成诈骗的了。她后天就回澜江，等你有空了，我让她找你去谢罪。”
“哇塞，祝卿安这人嘴是不是臭得有点过分了？真是近墨者黑啊，”他嚎道，“妈你可要给我做主啊，我被骂的饭都少吃了一碗，可见我受到的心理伤害有多严重！”
“你小子明着损我呢？”祝秀美说。
徐归舟连忙喊冤：“太后冤枉啊，我这不是怕她在外面认识了什么不三不四的人么？您是不知道她那天骂我骂得有多凶。”
“跟我学的，我就爱骂人。”
“嘿，我就说怎么这么熟悉……”
“你说什么？”
“我说您说的‘明天’是六号还是七号啊？”他笑道，“现在是华夏标准时间八月六号的凌晨一点零二分，劳烦您严谨点。”
“……六号。”祝秀美轻叹，话里带了点笑意，“你在这方面还是这么较真。”
“妈，这叫严谨。话说你怎么知道是我的？是从丁大鹏那知道的吗？”
“是啊。怎么，你还告诉过别人？”
他无视后一句，哼道：“就知道这老喇叭靠不住。”
徐归舟立即打开丁大鹏的对话框，飞速打下“大鹏啊大鹏，你这藏不住事的大喇叭！”。丁大鹏显然没睡，下一秒就回了两个哭哭的表情包。
徐归舟：“老年人就别卖萌了”
大鹏：“？？？”
大鹏：“qaq我是风华正茂的中年人！！！”
懒得再看丁大鹏的回复，他退回通话界面。
听筒里传来女人略带疲惫的声音：“他瞒不住的，一旦藏着点事就爱来人面前晃悠，支支吾吾扯东扯西的，比唐僧的紧箍咒还啰里吧嗦。从他跟我忆往昔的时候，我就知道他不是犯病就是出事了。”
“这么多年了也不知道改改，亏他还开了连锁店。”
“他就那性子。”祝秀美笑了几声，停了会儿才开口，“舟舟。”
“我在。”
“你现在住哪？”
“住在同学家里，一家人挺不错的，对我也好。二附中的伙食也大有进步，就是作业还跟以前一样多，有点累人，不过总体来说，吃嘛嘛香睡哪哪好，过得可开心。”他语气轻松，“要是不信的话，等卿卿过来我让她拍张照发给你？省得我发过去说我照骗。”
“那就好那就好……我这边还有点事要处理，这段时间回不去。这几年我在外面做了点小生意，身上有点钱，所以你不用太节省，有什么要的就直接买。你的那些钱我后面都给你补上了，放在银行里利息都有不少了，但是安安走得太急，卡没带着，回头我给你打过去。”
“这么说我又要成为百万富翁了？”徐归舟眼前一亮。
“偷着乐吧你就。”祝秀美抿了口茶，絮絮叨叨又说了几句话，望着时钟轻轻道，“最后，谢谢舟舟攒钱救妈妈，妈妈现在很健康，但让舟舟吃了那么多苦，妈妈很对不起。”
徐归舟没有第一时间说话，听筒里传来清浅的呼吸声。
卧室里很安静，气氛一瞬间凝滞。
他坐在床上望着窗外，一望无际的夜里，高楼大厦闪铄着灯光，像停驻的流星。
他笑了：“妈妈妈妈，你们过得怎么样？”
“托舟舟的福，妈妈和安安过得很好。”
他想说只要你们过得好他就不算苦，但祝秀美一定会反驳，所以他没说出口，而是换了句：“妈妈妈妈，我等你回来。”
“我也很想你。”祝秀美抹去眼角的泪花，看着照片里笑得羞涩的男生，目光柔和，“舟舟还要上课吧？现在不早了，赶紧去睡觉吧。”
手机里的声音带了点哽咽，徐归舟也有点控制不住，他不想在祝秀美面前失态，便向她告别。
挂断电话没一会儿，上方弹出一条好友申请，他睁着通红的眼睛看着头像，终于忍不住落泪。
他有很长一段时间没有听过祝秀美的声音了。
那个坚强到仿佛能扛起全世界重担的女人病恹恹地躺在床上。
徐归舟望着她毫无血色的脸和插在身上的无数根导管，忽然发现儿时看起来那么高大的身躯竟变成如今这副瘦弱的、矮小的、不堪一击的模样。
沙漠里的玫瑰最终被风沙抿灭。
他记不清自己是怎么走出病房的，只记得在医院惨白的灯光下，年幼的祝卿安环抱双腿靠墙而坐，睫毛上的水花悬悬欲坠，唇色白得就象祝秀美的脸。
她抬起脸问：“哥哥，该怎么办？”
该怎么办？他也想知道。不，他知道的。
徐归舟轻轻抱住她：“不要担心，哥哥有办法，哥哥会让妈妈重新健康起来的。所以卿卿不要害怕，你要好好的休息，好好的吃饭睡觉，让妈妈睁开眼看到一个健健康康的卿卿，好不好？”
“好，卿卿会听话的，”祝卿安抱紧他，抽噎道，“我会很听话的，哥哥你不要走，不要丢下我。”
“哥哥不走，哥哥会一直陪着卿卿。”
过去的回忆如潮水般淹没徐归舟，他捂着脸平复好心情，再看向手机时，祝秀美给他转了一万块，还把祝卿安的名片推过来。
徐归舟发了个小人敬礼的表情包，美滋滋地把钱收了，看着从零暴涨到五位数的馀额，只觉得腰板都挺直得有骨气。
这下带不带饭卡都不怕了！
给祝卿安发完申请又定好闹钟后，他高高兴兴地躺下，但辗转反侧半天也没睡着，干脆耍会儿手机，刚按亮屏幕就弹出三三的消息：“恭喜宿主小人得志，拿到零花钱了捏＞-＜”
徐归舟：“好久不见，我还以为你休假了”
三三：“哪有好久，我们几个小时前才聊过！”
徐归舟：“哦”
徐归舟：“发生的事件太多了，记忆有点混乱很正常”
徐归舟：“看看进度条”
屏幕上很快浮现出两个数据条，红条顶端仍然是稳稳不动的“2””，可喜可贺。
徐归舟：“可喜可贺什么啊？？？？”
三三：“你忙的那一大圈有几步是跟男女主有关的？”
徐归舟：“:(”
徐归舟：“咱们有没有任务奖励机制？”
三三：“有啊有啊，剧情条达到100可以许一个愿望”
徐归舟：“这就没了？”
他看到这表情就来火：“这辈子没见过你这么废物的统”
三三大惊：“你还见过其他统？”
徐归舟：“。”
徐归舟：“睡了。”
三三：“喂。”
跟这废物统聊不来一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