某处低矮丘陵上空,一团如絮灰雾忽地停驻,随后露出其中踏着绢帕的蔡德璋。
他眉头紧锁,面上忧色愈浓。
先前陈玄出发时,明明说定“晚上就回”,可眼下戌时已过,仍然未归。
他在几处山道隘口来回巡守,也始终未见人影。
“莫不是出了什么岔子——”
他喃喃自语,终是掐诀催动绢帕,决定再往前寻一寻。
忽地,他似是想起什么,抬头辨了辨方位,调转向朝某处疾驰而去,那里正是钱家水运码头所在。
渡龟缓缓停靠在码头边,钱昭飞小心翼翼地侧身道:“道友,到了。”
陈玄取出灵石,钱昭飞连忙摆手:“使不得使不得!今日多亏道友出手,哪敢再收—”
话音未落,半空中传来破空声。
一团灰雾自天而降,刚一触地便急速收缩。
“陈小友,没事吧?”一道身影匆匆踏出,正是蔡德璋。
听到来人对陈玄的称呼,钱昭飞心头猛地一沉,他自是认得这位蔡家大长老,看来传言是真的,果真有青玄宗弟子抵达蔡家。
蔡德璋鼻翼微动,眉头顿时拧紧。
他冷眼扫向钱昭飞,声音里带着寒意:“陈小友,发生什么事了?”
钱昭飞面无表情,两人目光相接,他竟不闪不避,眼中不见半分惧色。
“我没事。”陈玄摆了摆手。
他轻盈跃下龟背,朝蔡德璋微微一笑:“大长老,先回去再说。”
蔡德璋目光在钱昭飞身上略作停留,冷哼一声。
他袖袍一卷,灰雾自绢帕中涌出。二人踏雾而起,转眼间便消失在夜色中。
钱昭飞见二人远去,立刻翻身跳上渡龟,急拍龟甲:“老伙计,快回家!耽搁了怕是要出大事!”
渡龟四肢猛划,破开水面疾驰而去,在河面拖出一道长长的白浪。
灰雾之中,陈玄简略将途中遭遇劫修之事告知蔡德璋,末了又道:“明日可遣人重开白露坊市的商铺,此事宜早不宜迟。”
蔡德璋虽中疑惑,却仍是捻须颔,道:“朽回去便找家主商议。”
待抵达蔡家,陈玄拱手一礼便独自返回洞府。
关上洞府,他掐诀激活法阵,盘膝而坐。
方才与那三名劫修激战,他竟隐隐感受到突破的契机。
他取出蕴灵丹含于舌下,丹药化作一股清凉灵力流遍全身。
他收敛神,开始全力冲击练气八层瓶颈。
钱家内院,一处静室。
钱家家主钱仁景负手立于窗前,望着窗外冷清的月色,眉头皱起。
桌旁,钱家大长老钱仁升端坐椅上,手中捏着一封信缄,正细细品读。他眉目慈和,仿佛只是个寻常老者。
“这是昭清白日送来的信。”钱仁景忽然转身,声低沉,“大长老,你怎么看?”
钱仁升缓缓放下信纸:“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
钱仁景缓步踱至桌前:“此人去我钱家商铺,不仅买了桑实,竟还要买灵桑叶——究竟意欲何为?“
“仁景啊,你已经是一家之主了,怎么还如此急躁?”钱仁升捋须轻笑,“莫急,不是还有三日么?我们好好合计便是。“
“若此人执意相助蔡家”钱仁景眉头紧锁。
“呵呵,”钱仁升摇头,“若他真是那等咄咄逼人之辈,当日我钱家子弟,又岂能安然归来?”
钱仁景闻言,面色愈发凝重。
他想起二长老钱仁玉所言。
当日那青年不过是练气七层,却一剑震慑众人。虽出手教训了那莽撞子弟,却未取其性命,分明是留了馀地。
可如今,此人竟独自去了钱家商铺,想替蔡家买桑实倒是能理解,可点名要买灵桑叶是何用意?如果真是他想的那样,此人简直是欺人太甚!
烛火摇晃,映得钱仁景眸中晦暗难明。
蔡家老祖殒落后,正是钱家崛起的大好时机。他作为新任家主,雄心勃勃,岂料半路竞杀出个青玄宗弟子钱仁升缓缓起身,踱至钱仁景身前:“仁景,我明白你振兴家族的心,但此次蔡家之事,应该给你警醒了。,钱仁景眉头一皱,尚未开口,钱仁升已继续道:“你可曾想过,蔡家为何能崛起?”
“自然是因为蔡明远惊才绝艳—”钱仁景下意识回答。
“不错,但仅此而已吗?”钱仁升摇头,目光深邃,“蔡明远之所以能带领蔡家走到今,不仅因为他天赋卓绝,更因为他曾在青玄宗云篆峰学艺,更是在青玄宗筑基!”
钱仁景心头一震。
钱仁升语气幽幽,继续道:“你或许觉得,我钱家如今蒸蒸日上,势头正盛。可蔡家有符录传承,底蕴深厚,而我钱家呢?有真正拿得出手的御兽传承吗?那些饲养的灵兽,说好听点叫灵兽,说难听点不就是些帮人拉拉货的高级牲口?“
钱仁景脸色微变。
“骼膊终究拧不过大腿。”钱仁升叹息一声,“此次蔡家随便叫个青玄宗弟子过来,我们便不敢再有动作,这难道还不能说明问题?“
他转身,拍了拍钱仁景的肩,语重心长道:“仁景,我钱家若真想走得更远,走出这边睡之地,目光就不能只盯着眼前这一亩三分地。”
钱仁景沉默片刻,低声道:“您的意思是——”
“这名青玄宗弟子,看起来并非蛮横之人。”钱仁升眼中闪过一丝精光,“他当日留了馀地,今日又主动登门,未必是坏事。说不定——这就是我钱家的一次机遇。“
“机遇?”
“若能借此搭上青玄宗这条线,我钱家未来,未必不能如蔡家一般,真正崛起!“
钱仁景怔然,眸中光芒闪铄,似有明悟。
这时,门外忽然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紧接着,二长老钱仁玉的声音响起。
“家主!大长老!”
门被猛地推开,钱仁玉神色慌张地闯了进来,身后还跟着一个面色苍白的中年汉子,正是钱昭飞。
钱仁升眉头一皱,沉声道:“二长老,何事如此慌张?”
钱仁景目光一凝,视线落在钱昭飞身上,问道:“昭飞,发生什么事了?”
钱昭飞深吸一口气,抱拳道:“回家主、大长老,今日—今日我遇到了那个年轻人!”
“哪个年轻人?”
“应该—应该就是前些日子二长老在蔡家属地遇见的那个青玄宗弟子!”钱昭飞咬牙道。
钱昭飞当即把今日所遇之事说与众人听。
当提及有劫修出没时,钱仁升面色骤然大变。
“那人可曾受伤?”
钱昭飞摇了摇头,语气还有些难以置信:“此人以一敌三,将那三人斩杀,之后也并未难为我。”
钱仁升听完钱昭飞的叙述,重重坐回椅子上。
“幸好——幸好此人无碍——”他低声喃喃,眼中既有庆幸,又隐隐透出一丝后怕。
若那青玄宗弟子真在钱家的水运路在线出了事,恐怕钱家倾刻间便有灭族之祸。
烛火幽幽,映照出众人各异的神情。
二长老钱仁玉的视线在众人脸上扫过,心中不由苦笑。
早先他遇到那青玄宗弟子,回族后便极力主张谨慎行事,还一直有人暗地里说他过于夸大。
室内陷入沉寂,唯有灯芯偶尔爆出的轻微噼啪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