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玄走出坊市时,已是傍晚。
渡口边,几个船夫正吆喝着收起缆绳,粗粝的嗓音混着水浪拍打栈桥的声响。
栈桥边船只错落停靠,船头悬着的油灯已经点亮。几只白颈水鸟闲适地立在船舷之上,偶尔低头清理羽翼。
陈玄沿着栈桥走,竟又遇到了先前载他来的那个中年汉子。那汉子正把一个个箱子搬到墨甲渡龟背上。
渡龟发出低鸣,汉子转头看见陈玄,咧嘴笑道:“道友可是要返回?”
陈玄点点头。
“道友稍等,都是些空箱子,马上好。”
汉子麻利地将最后几个箱子搬上龟背,用粗绳快速系紧,随后朝陈玄招手:“道友,上来吧!”
渡龟四肢灵活地划动,激起阵阵水花。它先是后退数丈,随后转了个半圆,找准方向稳稳向前游去。
水波在龟甲两侧分开,发出轻柔的哗哗声。
汉子在龟甲上盘腿坐下,从怀中摸出个粗陶酒壶,拔开塞子仰脖灌了一口。
或许是因船上只载着陈玄一人,他竟开口与陈玄攀谈起来。
“道友不是本地人吧?”
“恩。”陈玄望着远处,淡淡应道。
汉子也不在意,酒壶在龟甲上轻轻一磕:“我这老伙计在这条水路上跑了几十年了,竟也养出个看晚景的癖好。有时候货都卸完了,还非要磨蹭到日落时分才肯往回游。”
渡龟昂首发出一声低鸣。
陈玄闻言轻笑一声,也取出一只酒壶,仰头饮了一口,静静望着河面。
夕阳斜挂,将河面染成金红。波光粼粼的水面上,离岸渡船的影子被拉得很长。更远处,晚归的水鸟掠过水面,翅尖点起一串细碎金光。
两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渡龟在水面上犁开一道悠长水痕,缓缓驶入波光中。
夜色渐深,月色如霜,转眼他们已在河上行了一个时辰。
河面上浮起一层薄雾,四下景物变得朦胧不清。龟背上的风灯投下昏黄光线,勉强能照亮前方数丈水域。
前方河道渐渐收窄,水声也变得湍急。
渡龟忽然发出一声异样的低鸣,脖颈高高昂起。
那中年汉子眼神微动,馀光看了眼陈玄,却见陈玄正闭目盘坐。
就在渡龟即将驶入狭窄河道时,水面忽然传来“扑通”一声轻响,混在渡龟划水声中几不可闻。
渡龟猛地将头尾四肢全部缩入壳中,龟背上的风灯也骤然熄灭。
陈玄缓缓睁眼,眸中冷光乍现。
突然,河面雾气中绽开一抹妖异的猩红。
“唰!”
一柄猩红油纸伞自雾中旋转飞出,伞缘泛着幽绿毒芒,所过之处水雾滋滋作响。
与此同时,一道乌光破空而来,竞是枚尺许长的尖锥,锥身密布螺旋纹路,搅得周围灵气紊乱。
陈玄双目一凝,张口吐出一尊青铜小钟。
小钟迎风便长,与那急速旋转的油纸伞轰然相撞,顿时火星四溅,伞缘与钟身摩擦发出刺耳的刮擦声。
他同时抬臂一挥,青羽剑飞旋而出,剑身青光暴涨,如游龙般迎向那乌色尖锥。
“叮!”
剑锥相击,一圈青黑交织的灵力波动在河面上炸开,震得周遭薄雾为之一清。
就在这时,陈玄背后空气突然泛起细微波动,十馀根细如牛毛的银针无声袭来,针尖泛着冷光,直取他后心要穴。
水面轰然炸开,一道人影破水而出。
陈玄猛地转头,瞳孔微缩。
那跃出水面的,竞是先前在龟背上的中年汉子。
他双手迅速结印,口中低喝一声:“御!”
只见他身前水汽急速凝结,竟在转瞬间化作一面青黑色的龟甲盾。盾面纹路古朴,隐约可见符文流转,散发着厚重的水灵之气。
“叮叮叮!”
一连串清脆声响,那十馀根袭来的银针尽数钉在龟甲盾上,针尾犹自颤动不已,却再难寸进。
汉子双臂青筋暴起,顶着龟甲盾向前踏出半步,将陈玄完全护在身后。
盾面被银针击中的位置,泛起圈圈涟漪般的波纹,却始终稳固如山。
“道友小心!”汉子声音低沉。
陈玄足尖在龟背轻轻一点。
这一脚看似轻巧,渡龟却猛地向下一沉,河面炸开一圈碗状凹陷。
那猩红纸伞与乌色尖锥被无形气浪掀飞,倒飞入雾中。
汉子只觉手中龟甲盾一轻,再抬头时,陈玄身影已然消失。
渡龟背上的风灯“嗤”地一声重新燃起,昏黄的光线映着四周翻涌的雾气。
汉子一手将龟甲盾提在身前,一手高举风灯,警剔环顾。
忽地,脑后传来尖锐破空声,他猛地转身,风灯扫过之处,却只见到雾气散开又聚拢。
他铺开神识,却只捕捉到雾中几股凌厉气息正在急速交错。
右侧突然爆出金铁交击的颤音,紧接着是利器划破布帛的裂响。
过了一会,一处树丛突然剧烈晃动,草叶簌簌声中夹杂着一声闷哼,紧接着就是“咚”的一声,似有什么重物栽倒在地。
片刻死寂后,汉子又听到“噗嗤”一声,象是利刃入肉的声音。
汉子五指死死扣住龟甲盾,额角渗出细汗。
四下寂静,只能听到自己擂鼓般的心跳。
“嗒。”身后突然传来一声轻响。
他猛地转头,只见陈玄不知何时已立在龟背之上,衣袍略显凌乱。
月光下,那张脸平静得令人心悸。
汉子丢下龟甲盾,慌忙抱拳,腰弯得极低:“道友明鉴!在下钱氏钱昭飞,这些贼人与我钱氏绝无干系!”
钱昭飞低着头,额头渗出细汗,他能闻到一股浓重的血腥味从陈玄身上飘来。
从方才那凌厉的剑招,他已隐隐猜到此人身份。若此人刚刚被袭杀,估计他钱家也就不复存在了。
陈玄低头看着钱昭飞。
方才,他已暗中查验过那三名修士的储物袋,其中东西很是繁杂,应是一伙劫修。而且这钱昭飞也曾出手相助,应该不是有意设局袭杀他。
他淡淡道:“继续吧。”
钱昭飞闻言如蒙大赦,连忙应道:“是是,这就启程。”
他俯身拍了拍墨甲渡龟的背甲,渡龟这才缓缓探出四肢与长尾,低鸣一声,重新划动起来。
钱昭飞忍不住环顾四周,空气中还浮动着未散的血腥气。
他擦了把额头的冷汗,这才稳住心神,继续操控渡龟向前驶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