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面上渐渐热闹起来,有驮着货箱的各种水兽沉稳游过,也有灵光湛湛的轻舟破浪而行,激起细碎水花—
陈玄负手而立,定睛望去。
前方水面上升腾着朦胧雾气,随着渡龟不断前行,那雾气渐渐稀薄,隐藏在后面的轮廓一点点显现。
先是几根高耸的旗杆,接着是连片的屋檐,最后是整个渡口全貌。
人声随着距离拉近而逐渐清淅:
“让一让!货箱要卸了!”
“怎么停船的,眼瞎了啊!“
“——”
混着船浆拍水声、绳索摩擦声,在河面上交织成一片。
渡口完全展现在眼前,却见:木质栈桥延伸入水,上面人影绰绰。挑夫们扛着货物健步如飞,商贩在岸边支起各色摊位,还有人正在检查停靠的水运灵兽。
墨甲渡龟熟练地调整方向,朝最外侧的一个空位游去。
待渡龟稳稳停靠在渡口边缘,那中年汉子转头对二人招呼道:“二位道友,白露坊市到了。从此处直行百馀步,往右拐过一座石桥,便是坊市入口。”
玄衣人闻言,二话不说纵身跃下。
陈玄略作停顿,也轻盈地落在栈桥上。
汉子从腰间储物袋中取出些吃食,俯身喂给渡龟。
“辛苦老伙计了。”他用手掌轻拍龟颈,眼中闪过一丝温情。
渡龟发出低鸣,用硕大的脑袋轻蹭他的手臂汉子转头望着二人远去的背影,黝黑的脸上看不出任何表情。
陈玄循着中年汉子的指引,沿着河岸缓步前行。
他刻意放慢了脚步,与前方那道玄色身影保持着距离。
转过石桥,两列身着统一服饰的修士分立在坊市入口两侧。
陈玄目光扫过,却已不见那玄衣人的踪影,想来是已经进入坊市。
他随着三三两两的人流排入队列,很快便排到了坊市入口。
他神识略一扫过,便察觉这些守卫竟都是练气后期的修为,不由暗自点头。
舆图中做了标注,这座白露坊市乃是由翠微谷直接管辖的。
这翠微谷明面上就有五六位筑基修士坐镇,其中更有一位筑基后期的长老,乃是周边地界当之无愧的霸主。
守卫的目光在陈玄身上稍作停留,便侧身让开了道路。
陈玄抬脚踏入坊市,一片喧嚣扑面而来。
他眯着眼睛打量一番,便信步向坊市深处走去。
陈玄在坊间穿行,渐渐察觉此地风物与梁国腹地大不相同。
来往之人从衣着到相貌,都带着明显的水乡特征。
周边虽属梁国境内,却因毗邻水系纵横的丰国,气候多潮湿。坊市内的石板路缝隙间,也不时可见苔藓生长。
“上好的驭符,过来看一看!”
“新鲜灵蚌!今早刚捞上来的,肉嫩汁多!“
“松尾草三下品灵石一捆,喂养水兽的上好饲料!”
陈玄继续在坊市间穿,转过几个街角后,忽见一处挂着“蔡”字招幌的店铺。
那招幌已然褪色,边缘破损,在风中无力飘荡。店铺门前的石阶上满是苔藓,显是许久没有清理,看起来格外萧索。
他脚步微顿,目光在那紧闭的门板上停留片刻,便继续向前行去。
不多时,一面玄底金纹的锦缎招幌映入陈玄眼帘,“钱”字苍劲有力,在风中猎猎作响。
视线下移,是栋气派的三层朱阁,但见:
朱漆大门敞开,两侧站着几位身着华服的管事,正笑着迎送往来宾客。
门前的青石地面被打扫得光可鉴人,两侧还摆放着几盆开得正艳的灵植。
修士们进进出出,络绎不绝,不时传来爽朗笑声与热络寒喧。
陈玄略一打量,便朝钱家商铺走去。
刚至门前,恰见一罗裙子正将客送。
那女子眼角馀光扫到陈玄,见此人气度不凡,又见到他身上的青袍,立即抬手屏退正要上前接待的侍者,亲自迎了上来。
“这位道友见着面生,可是初次光临?”她盈盈一礼,娇笑道。
陈玄目光微转,见这女子约莫三十五六的年纪,眼角虽已生出细纹,却更添几分风韵o
一袭藕荷色罗裙裹着丰腴身段,举手投足间透着这个年纪女子特有的从容与温润,象一壶温得恰到好处的陈年花雕,醇而不烈。
陈玄微微点头。
“道友请随我来。”女子嘴角带笑,侧身引路。
步入大堂,陈玄便自顾自地浏览起来。
那女子也不多话,只保持着三步距离安静跟随,既不过分殷勤,也不会让人觉得受了冷落。
片刻后,陈玄在一方柜台前停下脚步,只见台面上摆着个白玉浅盘,盘中堆栈着数十颗紫莹莹的果实,个个都是饱满圆润,鼓胀的果皮薄得透光,仿佛轻轻一碰就会进出汁液来。
女子将垂落胸前的发丝轻轻撩至耳后,展颜一笑:“且容妾身为道友介绍。”
她拈起一枚放在素白丝帕上,“此果名为铁心桑实,附近只我钱家独有,有平降心火、滋补气血之效。这些都是三十年树龄的精选桑实,最宜生食。“
陈玄恰到好处地露出异色。
女子见状,轻笑道:“道友不妨尝尝?”
说着,她将丝帕递至陈玄面前。
陈玄只觉一股清甜果香扑面而来,混着丝帕上淡淡的兰麝幽香,沁人心脾。
他接过那枚铁心桑实,两指轻捏,指腹传来弹软触感。
他送入口中轻轻一咬,只觉果肉绵软多汁,清甜中带着一丝微酸。
“不错。”陈玄面露回味,微微点头。
女子见状抿唇轻笑:“道友来得正巧,上午新采的铁心桑实刚到。若合您口味,不妨带些回去?”
陈玄点头:“好,给我来五斤。”
他略作停顿,又问道:“贵家族可是饲养灵蚕?”
“正是。”女子引他看向大堂一侧,只见数件道袍陈列在架子上,“这些道袍皆是用自家灵蚕丝所制,有防风避火之效。架上都是现成的款式,尺寸齐全。若不合心意,也可量身定做,三日便能成衣——”
话未说完,却见陈玄忽然开:“不知,贵家族可出售灵桑叶?”
女子闻言一愣,黛眉微蹙:“道友,要灵桑叶做何用?”
陈玄看似随意道:“在下忽然想起,前些年有位道友送了我一只成年雪魄蚕作为灵宠,因觉着培育麻烦便一直没有唤醒。今日见这铁心桑实品质不俗,想来贵家族的灵桑叶也该是上品。”
“原来如此”女子眼神微不可察地闪铄,“我钱家的灵桑叶质量有保证,不过往常没有对外出售过,所以铺子里没备着现货。若道友不急,三日后可遣人送来,届时道友再来取如何?”
“倒也可,”陈略作沉吟,从储物袋中取出袋灵,“这是订。”
随后,陈玄又在大堂内挑了两件合身道袍。待女子取来用灵木匣封好的铁心桑实,清点灵石结帐后,他便离开钱家商铺。
那女子站在门前,看着陈玄走远,脸上的笑容渐渐消失。她眉头微皱,目光沉了沉,随即转身回到店内。
她快步穿过回廊,来到后院一间僻静的厢房。反手关上门后,立即取出纸笔,醮墨挥毫,下笔如飞,字项刻跃然纸上。
待墨迹稍干,她利落地将信缄卷成细条,打开临窗的竹笼。里头栖着的灰羽灵鸽“咕”地一声跳到她腕上,金褐色的眼珠滴溜溜转着。
女子熟练地将信条塞进鸽腿的铜管中,指尖在鸽背轻轻一抚。
“回家。”她低声道。
灵鸽振翅而起,转眼便化作天边一个灰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