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芸无奈的只好温和道:“林姑娘说笑了,快请坐。”
他依样取出一块带着兰草清香的香皂递过去:“这是给林姑娘的。”
林黛玉接过,用她那纤纤玉指拈着香皂,放在鼻尖轻轻一嗅。
她眼波流转,瞥见其他姐妹手中也都有一块,便轻轻“哼”了一声,将那香皂往贾芸面前的案几上一放。
“原来是别人都有的,你才给我。我道是什么稀罕物呢,既是人人都一样,我便不要了。”
她这话一出,薛宝钗的眼皮又是忍不住翻了个白眼。
探春对此也是微微蹙眉,迎春和惜春则一个低头,一个看窗外,似乎并未在意。
贾芸心下苦笑,果然还是那个“颦儿”。
只是他早有准备,又从布包里取出一个更小巧精致的油纸包。
打开来里面是一块造型更为别致,颜色也更为清透的淡紫色香皂。
“林姑娘莫急,”贾芸将这块新的香皂推到她面前,“这块是不同的。方才那块兰草皂是与其他姐妹一样的例份。这一块,是我特意用合了几味安神的草药,单独为姑娘调的,香气清冽,或许更合姑娘的脾胃。”
林黛玉看着那块独一无二的淡紫色香皂,又听了这番话,眼中的那点不悦这才烟消云散。
她象是得了胜仗一般,声音也软了几分:“这还差不多……多谢小先生费心。”
一场小小的风波过去,贾芸便开始正式授课。
贾芸今日选的是赵孟??的楷书,先讲解了一番赵体的特点,又亲自示范了几个字。
练了约莫半个时辰的字,贾芸见时辰尚早,便想起昨日司棋的拜托,心中立刻有了计较。
他目光温和地看向迎春,说道:“二姑娘今日这笔‘永’字,结构把握得极好,可见是用了心的。”
迎春猝不及防被点名夸奖,脸颊瞬间飞上两朵红云,像染了胭脂一般,声如蚊蚋:“小……小先生过奖了,我写得不好……”
“非也,”贾芸认真道,“书法一道,贵在坚持与领悟。二姑娘性子沉静,耐得住寂寞,这正是习字最难得的品质。假以时日,必有所成。”
迎春被他夸得更是手足无措,心里却象喝了蜜一样甜,虽低着头但那嘴角却还是忍不住微微翘起。
稍作休息后,贾芸见姑娘们有些疲乏,便笑道:“练字久了也枯燥,不如我给大家讲个故事解解闷如何?”
“好呀!”探春第一个响应,“小先生要讲什么故事?是才子佳人的,还是神鬼志怪的?”
薛宝钗微笑道:“想必小先生胸中自有丘壑,讲什么我们都是爱听的。”
林黛玉也饶有兴致地看着他。
贾芸目光扫过众人,最后落在依旧红着脸的迎春身上,温和地问道:“二姑娘,你想听什么样的故事?”
迎春没想到贾芸又会单独问她,愣了一下后小声说:“我……我想听……武林高手的故事,就是那种能飞檐走壁,行侠仗义的……”
贾芸笑了:“好,那就讲一个武林高手的故事。”
他清了清嗓子,开始讲述起来:“话说在钱塘江畔,有个叫郭啸天的好汉,与他的结义兄弟杨铁心……”
他讲的正是《射雕英雄传》的开篇。
起初,探春、黛玉等人听得有些漫不经心,觉得不过是些打打杀杀的粗野故事,不如诗词风雅。
但听着听着,便被那曲折的情节、鲜明的人物所吸引。
丘处机道长雪中独战官兵的豪迈,郭杨两家肝胆相照的义气,段天德等人的奸诈,以及那牵动人心的遗孤命运……
不知不觉,所有人都沉浸其中,连窗外偶尔经过驻足偷听的丫鬟婆子们,也都听得入了神。
剩馀的半个时辰很快过去,可故事正讲到扣人心弦处时。贾芸却适时地停了下来,笑道:“今日便到此吧,欲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姑娘们这才如梦初醒,纷纷感到意犹未尽。
探春赞叹道:“这故事真好!比那些老套的才子佳人有趣多了!”
薛宝钗也点头:“人物鲜活,情节跌宕,小先生讲得也生动。”
林黛玉虽未明确称赞,但眼中闪铄的光彩也显示了她的兴趣。
迎春更是听得眼眸发亮,她从未听过这样精彩的故事,感觉心中那个怯懦的自己,仿佛也随着故事里的豪侠们,经历了一场快意恩仇。
时辰已到,贾芸率先离场。剩馀的姑娘们也在叽叽喳喳的收拾纸笔,准备回后院。
迎春因为今日被贾芸多次关注和夸奖,心中难得地松快了些
她鼓起勇气,想与平日里还算说得上话的探春和黛玉一同走。
“三妹妹,林妹妹……咱们一同走可好?”她小声唤道。
彼时探春正与黛玉并肩走在前面,两人犹在兴致勃勃地议论方才那“丘处机”的故事如何精彩。
听得迎春呼唤,探春先回过头来。
她脸上虽还挂着笑,但却未及眼底,只客套问道:“二姐姐有事?”
迎春被她这一问,更觉局促:“没…没什么要紧事,只想着一处走……”
一旁的林黛玉此时也侧过身,手持绢子轻轻掩在唇边,声音清清泠泠地传来:“二姐姐今日可是独得了小先生的青眼,又是夸字结构好,又是单问你爱听什么故事,连那侠客传奇都象是专为你讲的一般。我们这等愚钝之人,自然是入不了小先生的法眼,也跟不上二姐姐如今的步调了,哪里还敢劳动二姐姐同行呢?”
这话听着似打趣,那骨子里的尖酸却让迎春脸上的血色瞬间褪了下去。
探春闻言,嘴角几不可察地撇了一下。
但她并未出言缓和,反而顺势拉了拉黛玉的衣袖,道:“林姐姐,咱们快些走吧,我还有些问题想与你探讨。”
说罢,探春竟真与黛玉加快了脚步,将迎春撇在了后头。
两人一边走,一边还隐约传来低语与轻笑。
“三丫头,你说那小先生明日还会讲那郭靖的故事吗?”
“谁知道呢,反正有人特意点的,小先生自然会讲呗……”
“可不是嘛,我们呀,就当个陪衬罢了……”
她们的声音似是故意的,刚好能让落在后面的迎春听得清清楚楚。
迎春伸出的手僵在半空,方才的欣喜瞬间被失落和难堪所取代。
唯独薛宝钗落在最后,将这一幕尽收眼底。
她缓步走到僵在原地的迎春身边,神色温和地劝慰道:“二丫头别往心里去。林妹妹心直口快,并没什么坏心思;三丫头也是个急性子,想必是惦记着故事里的关窍,并非有意冷落你。”
她这话声音却恰好能让前头尚未走远的黛玉和探春听见。
黛玉脚步果然一顿,猛地回身。
一双含情目带着愠怒瞪向宝钗,刚要开口却被探春暗暗扯住了手腕。
探春朝她使了个眼色,微微摇头低声道:“何必在此刻争这口舌长短?没的失了身份。”
黛玉咬了咬下唇,终究是被探春半劝半拉地带走了。
宝钗见她们离去,这才对迎春淡淡一笑,道:“你看,都走了。咱们也回吧。”
她虽未多言,但那几句看似劝解的话,却象软钉子一般,轻轻巧巧地将“心直口快”、“急性子”的名头还了回去,自己仍落得个宽厚大度的名声。
探春默默地收回手,低下头看着自己鞋尖上绣的缠枝莲花,只觉得那花也和自己此刻的心情一样,蔫蔫的,没了生气。
当日下午,司棋在自己房里坐立不安,心里惦记着早上姑娘去上课的情形。
她昨日特意去求了贾芸,盼着他能多关照自家这位老实懦弱的姑娘,让姑娘能开朗些。
好不容易等到迎春回来,司棋连忙迎上去,却见迎春依旧是那副蔫蔫的样子。
只见姑娘眉眼低垂,不见半分喜色,甚至比平日更添了几分委屈。
司棋心里“咯噔”一下,拉着迎春的手急切地问:“姑娘,今日上课如何?那小先生……他可曾为难你?还是……他没按答应我的做,根本没照顾你?”
迎春闻言猛地抬起了头,又瞬间摇了摇头,嘴唇翕动了几下。她虽没说出话来,倒是眼圈先红了。
原来是司棋同他说过我还以为一想到这儿,迎春愈发的难受了。
司棋一见她这模样,心火“腾”地就冒了上来。
她是个爆炭性子,当即就认定了是贾芸食言,姑负了自己的托付,且又欺负了自家姑娘。
她猛地站起身,恨恨地道:“好个芸二爷!当面答应得好好的,转头就忘了不成?竟敢欺负到姑娘头上!我这就找他去理论!真当我们好性儿,由着他搓扁揉圆吗?”
风风火火的说着就要往外冲。
“司棋!别……别去!”迎春见她要闹起来,慌忙拉住她的衣袖,眼泪终于忍不住掉了下来,“不……不关小先生的事……”
“不关他的事?”司棋停住脚步,又急又气,“那姑娘你这是为何?倒是说呀!快急死我了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