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纨原本是来给王熙凤送还之前借用的物件,顺便来找她去另一个院子去看戏的。
可谁料居然在这里自个便先瞧上热闹了??
她远远的一眼就认出贾芸身上那件略显宽大的袍子,分明是贾琏的旧款式!那样式布料,还是她们妯娌几个当初一起挑的哩!
待李纨再看贾芸头发末梢似乎还有些湿气,神色仓惶之间又是从凤姐院子后方溜出来……她顿时大惊失色,捂住嘴心头骇浪翻涌:“这……这是怎么回事?芸哥儿怎么会从凤丫头院里出来?还穿着琏二的衣服?!莫非”
难怪他俩走的那么近,原来是这般关系!我道是什么缘故哩!
而另一边屋子里的王熙凤正在发呆。
尽管她早早换好了家常衣裳,可脸上的红潮却许久未退。她摸着依旧有些发烫的脸颊,想起方才浴桶中的荒唐一幕又是后怕又是羞愤。
可又能怎么办呢?
凤姐儿最终只能咬着银牙,低声恨恨骂了一句:“登徒子!”
这也不知是在骂贾芸,还是在恼自己那片刻的失态与……那莫名被勾起一丝难以言喻的心痒。
贾芸反而倒象是撞了鬼一般,一路心神不宁且几乎是脚不沾地地溜回了西廊下自家的那处小院。
进了屋,他立马反手插上门闩。
贾芸赶忙脱下身上那件属于贾琏的旧袍子,仿佛那上面还沾染着凤姐院里那温热甜腻的香气。接着他又迅速换回自己的家常青布直裰,可脑子里却象炸开了锅似得,浑浑噩噩,根本无法平静。
那氤氲水汽中惊心动魄的雪白胴体,那在水波荡漾下若隐若现的饱满曲线,那慵懒中带着惊怒的凤眸,还有……最后那带着水珠、温软滑腻踩在自己脸上的玉足触感……
一幕幕,一处处,如同最上等的春宫画一样纤毫毕现地烙印在他脑海深处,挥之不去。
贾芸知道这样想是万分不该的,是亵读,是对长辈的大不敬,是读圣贤书之人绝不该有的龌龊念头。
贾芸用力甩了甩头,试图将那些香艳的画面驱散。可他越是压制,那影象反而越是清淅,甚至能回忆起那温热池水包裹下的微妙触感。
这又是引得他一阵阵口干舌燥,身上也莫名发起热来。
“该死!”贾芸低低咒骂了自己一声。
既是懊恼,又带着一种连自己都无法理解的悸动。贾芸强迫自己冷静,当务之急是处理掉这身“证据”。
他之后将那套贾琏的旧衣仔细叠好,最终塞进了自己放杂物的旧木箱最底层,然后用几件破旧冬衣严严实实地压住。
做完这一切,贾芸这才坐回窗边的旧书桌前。
可当他想拿起书本来读,却发现一个字也看不进去。
眼前晃动的,依旧是那昏黄烛光下,水淋淋、白花花,丰腴肥腻到极致的雪白身子。
就在他心猿意马,难以自持之际,窗外传来轻轻的叩击声。
贾芸心头一跳,警剔地问:“谁?”
“芸哥儿,是我,丰儿。”外面传来王熙凤身边小丫鬟压低的声音,“二奶奶让我给您送个信儿。”
贾芸打开窗户一条缝。
丰儿递进来一个折叠好的花笺,小声道:“奶奶吩咐了,让您自己看就行。”
说完,她便象来时一样,悄无声息地快步离开了。
贾芸关好窗,回到椅子上展开那花笺。上面的字迹娟秀,一看便知是平儿或其他识字的丫鬟代笔。内容也简洁明了,一副公事公办的口吻:
“老太太吩咐已定。外宅东北角清竹轩旁空出一厢房,已着人打扫。自明日起,每日辰时正,姑娘们会至彼处,由你教导一个时辰书法诗文。需尽心竭力,不得有误。所用笔墨纸砚,一应由公中支应。”
贾芸随后将信纸凑近炉子,看着它蜷曲、焦黑,最终化为一小撮灰烬。
“清竹轩旁的厢房……”贾芸喃喃自语,那地方他知道。
确实在相对独立的外宅局域,既方便他出入,又不至于太过深入内帷,安排得可谓巧妙。每日只一个时辰,时间也拿捏得恰到好处。
只是贾芸知道,从明天开始的每一天。当他每次踏入那个院子,每次面对那位名义上的“婶子”时,都已将无法再象从前那样坦然。
次日清晨,天光微亮,贾芸便已起身。
他特意换上了一身半新不旧的青绸直裰,既不失礼数,也不显得过于张扬。
他想到即将面对那几位在书中耳熟能详的金钗,心中不免有些异样,尤其是对那位他一度怀疑是“同乡”的林黛玉。
辰时正,贾芸准时来到了外宅东北角清竹轩旁的那间厢房。
屋内已收拾得窗明几净,布置成了简易的书斋模样,几张梨花木书案排列整齐,笔墨纸砚俱全,还特意熏了淡淡的百合香。
他到时,已有四位姑娘在了。
薛宝钗率先站起身,端庄娴雅地向他行了个半礼:“小先生安好。”
贾芸忙还礼,目光不经意间落在宝钗身上,心中不由得暗赞一声。
只见她穿着蜜合色棉袄,玫瑰紫二色金银鼠比肩褂,葱黄绫棉裙,一色半新不旧,看去不觉奢华。唇不点而红,眉不画而翠,脸若银盆,眼如水杏,果然如原着所言,是“艳冠群芳”的品格,端庄丰美,自有一股雍容气度。
这倒是让贾芸眼前一亮。
这可真真是个美人!
之后的探春、惜春、迎春也依次见礼。
探春穿着红绫袄,青缎掐牙背心,精明之气流露于眉眼之间,看贾芸的眼神带着几分审视与好奇。惜春年纪尚小,穿着素净,神色间却有些超然物外的冷淡。迎春则低着头,鹅蛋脸微微泛红,有些腼典害羞。
贾芸定了定神,含笑道:“诸位姑娘不必多礼,今日我们暂且不论辈分,只论学问。”
他接着从随身带来的布包里取出几个用油纸精心包裹好的物事:“初次见面,我准备了些小玩意儿,望姑娘们不要嫌弃。”
贾芸一一分发给四人,解释道:“此物名为‘花香皂’,是我闲遐时自己琢磨着做的。用鲜花汁子合了油脂、硷水等物,凝练而成。洗脸、沐浴、洗头皆可,比那皂角、胰子用着方便些,也更温和,留香也久。”
贾芸本不是矫情的人,即便是来到这明末的红楼。他对于日常的衣食住行倒是没有过分的讲究。只是,习惯于前世经常洗澡洗头的他来说,如今的皂角、胰子也着实不好用。
因此贾芸早前数月就攒了钱,自个儿跟着匠人学了数日,然后便依照后世的印象给自己做了一些洗漱用品。
东西精致小巧不说,带着香气还洗的干净,这倒是贾芸没有想到的。
而原先攒下的一些家当,如今也算是派上用场了。
姑娘们投一些脚尖如此别致的玩意,也是好奇地接过。
待她们打开油纸,只见一块块凝脂般的皂体。或粉或白,只是不同于寻常皂角、胰子的油腻,干爽的同时隐隐透着不同的花香。
探春率先拿起一块闻了闻,惊喜道:“呀,是玫瑰香!真好看,也好闻!”
惜春也难得地露出了些许兴趣,打量着自己那块带着冷梅清香的皂。
迎春小声道了谢,捧着那块散发着淡淡茉莉香的皂,脸上红晕更深了些。
薛宝钗则是微笑道:“小先生真是巧思,此物瞧着便精致,难为你费心。”
正当众人气氛融洽之时,门外传来一阵细碎的脚步声和一声娇笑:“哟,我竟是来迟了,小先生不会怪我吧?”
话音未落,只见林黛玉扶着雪雁的手,袅袅婷婷地走了进来。
她今日穿着一件月白绣梅花锦缎对襟袄子,下系着一条淡青色的百褶裙,身形袅娜,如弱柳扶风。
一双似喜非喜含情目,两弯似蹙非蹙罥烟眉,态生两靥之愁,娇袭一身之病。
她这话看似玩笑,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试探。
贾芸尚未开口,另一边的探春也是隐秘的蹙了蹙眉。
她性子直率,但也觉得黛玉这般迟到又抢先开口,未免有些失了礼数。
诚然,探春也有可能只是单纯的不喜欢黛玉在贾芸面前的故作姿态。
迎春则仍是那副温吞模样,全然感受不到这短短一句话里暗藏的机锋。
薛宝钗在话音刚落的瞬间,便极快撇过头去翻了一个白眼。只是她修养极好,瞬间便恢复了常态,脸上依旧挂着那得体雍容的浅笑。
惜春年纪最小,却将众人的神色尽收眼底——她只觉着有趣。
然而,林黛玉那双眸子何等慧黠的?早已将薛宝钗那瞬间的失态捕捉了去。
她非但不恼,眼角眉梢反而漾开更浓的笑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