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此时得知贾芸回府的贾母也不乏了,倒是在王夫人和王熙凤等人的簇拥下,来到了梦坡斋。
她本是想来听听究竟的,谁知目光却第一时间被贾政手中的玉佩吸引。
“这是……”贾母走近些眯着眼细瞧了瞧。
她虽老眼昏花,但好东西见过无数,自然能看出这玉佩的不凡。
尤其是那独特的螭龙纹样与浑然天成的玉色映衬,隐隐让她觉得非同小可。
而后听贾政低声解释了玉佩的来历,贾母心里那股酸水愈发是抑制不住地往上冒。
她撇了撇嘴,带着一种近乎强词夺理的酸意说道:“我当是什么稀世宝贝,不过是一块玉佩罢了。我的宝玉也有一块呢!他还是衔玉而生的,那上面还有字呢!莫失莫忘,仙寿恒昌!那可是天降的祥瑞,比这人工雕琢的,不知强到哪里去了!”
老太太这话说得突兀且不在理,分明是借着抬高宝玉来贬低贾芸所得的恩宠,更是隐隐将“通灵宝玉”与这皇子玉佩相提并论。
站在她身后的邢夫人嘴角几不可察地撇了一下,心中却是冷笑连连:“哼!当真是越老越糊涂了!你那宝贝疙瘩那块玉是真是假还两说呢!就算是真的,也不过是块顽石,能跟皇子信物相比?这话要是传到外面,说贾家拿块不知来历的石头跟皇子玉佩较劲,那简直是大逆不道!”
邢夫人虽也嫉妒贾芸,但更乐得见贾母为了宝玉如此失态。
贾政也觉贾母此言甚是不妥,皱了皱眉却不好当面反驳母亲,只得将话题拉回:“母亲说的是,宝玉也自有其福分。”
他又转向贾芸正色道:“芸哥儿,既然信王千岁如此看重于你,这便是你的机缘,也是你的责任。铁槛寺那边的差事,你暂且不必去了。眼下离明年二月的童试已不远,你当专心备考,力求一举进学,方才不负王爷厚望,不负家族栽培。”
贾芸闻言只好无奈的躬身道:“谢政老爷安排。只是孙儿在寺中还有些书籍杂物需收拾取回。”
“此等小事,让下人去办即可。”贾政一摆手倒是显得颇为重视,“你安心读书便是。我会留意为你寻一位有真才实学的先生,务必让你此次下场多几分把握!”
一提到“读书”、“下场”,贾政便不由自主地想起了那个厌恶科举的孽障宝玉。
一股火气顿时又涌了上来,贾政忍不住对着门外方向厉声骂道:“哼!看看芸哥儿!再看看那个孽障!整日家在内帏厮混,脂粉堆里打滚,书也不正经读,功名也不上心,将来能有什么出息?!真真是要气死我!”
他这骂声颇大,贾母和王夫人闻言后脸色瞬间又沉了下来。
贾芸得势已让她们不快,贾政这般拿宝玉作比,更是戳中了她们的痛处。方才对贾芸那点刚刚因玉佩而起的复杂情绪,又迅速被厌烦所取代。
然而就在这时,贾芸却率先开口了。
“政老爷息怒。宝二叔天资聪颖,灵秀过人,非是常人可比。读书科举虽是好路,却也并非唯一出路。各人自有缘法,宝二叔或许另有奇遇也未可知。”
他这话说得十分得体,既未否定科举,又全了宝玉的颜面,更在贾母和王夫人面前卖了个好。
果然,王夫人闻言后,脸色顿时缓和了不少。贾母更是暗暗点头,觉得这贾芸倒还算识大体,懂得维护自家人,不象他表面上看起来那般桀骜
可贾芸面上躬敬,心中却是一片清明。
他自然瞧不上贾宝玉那等不思进取、只知享乐的纨绔性子,也深知贾府衰败虽非宝玉一人之过,但其不作为、不担当亦是事实。
尤其是之后史湘云在花船上做妓时发现宝玉后,哭喊着“爱哥哥,赎我……”,接着又被嫖客给拖拽了回去,而那宝玉竟然……跑了?!
这是人吗?!
贾芸此刻出言维护,不过是权衡利弊下的顺势而为。在这深宅大院里,多一分表面的和谐,便少一分明枪暗箭。
而这时,外间忽然传来小丫鬟的惊呼:“宝二爷,您慢些……”
倒是说曹操曹操便到了。
帘子“哗啦”一声被撞开,宝玉一阵风似的冲了进来,径直奔到贾政面前,眼睛直勾勾盯着那枚羊脂白玉螭龙佩。
“我听说芸哥儿得了块好玉,在哪里?快给我瞧瞧!”宝玉的语气急切,带着几分不被重视的委屈,“什么宝贝,也值得你们这般大惊小怪?难道还能比过我的通灵宝玉不成?”
原来他方才在门外,隐约听到里头议论什么“玉佩”、“信王赏赐”、“不比通灵宝玉差”等语,一股酸气直冲顶门,便再也按捺不住。
贾政见他如此莽撞,正要呵斥,宝玉却已先一眼瞥见书案上那枚螭龙佩。
只见那玉佩温润如凝脂,螭龙盘绕,形态古拙,宝光内蕴,一望便知不是凡品。
更让他心头火起的是,那玉的质地、大小,竟与他自己项上挂的那块通灵宝玉有几分相似!
一种被冒犯且被取代的恐慌猛然攫住了他。
“我当是什么稀世奇珍!”宝玉猛地抓起自己颈间的通灵宝玉,狠狠掼在地上,声音带着哭腔,“原来也是个劳什子!你们如今都有了新的‘宝玉’了,还留着我这块破石头作甚!不如砸了干净!”
那通灵宝玉落在青砖地上,发出清脆的撞击声,竟完好无损。
满屋皆惊!
贾母“哎呦”一声,心疼得肝颤。
她也顾不得生气了,连声叫道:“孽障!你真是要了我的命啊!快,快把玉捡起来!”
老太太一边骂,一边已将宝玉搂在怀里心肝肉儿地叫起来:“你那玉是天生的造化,独一无二!谁也比不了!快别胡说了!”
王夫人也吓得脸色发白,念珠都不捻了,忙不迭俯身去捡那玉,小心翼翼地吹拂灰尘,仿佛那真是她的命根子一般。
贾政闻言勃然色变,他看着贾芸也是愈发顺眼。
瞧瞧,这才是懂事知礼的!
他再看被贾母搂在怀里兀自委屈的宝玉,不由重重叹了口气。
王熙凤何等机灵,见这般场景连忙笑着上前打圆场,搀住贾母的骼膊,声音又脆又甜。
“哎呦我的老祖宗!您这话说的,宝兄弟那块玉是老天爷赏的造化,独一无二!芸哥儿这块是信王千岁赏的恩典,代表着王爷的器重!这都是咱们贾家的福气,各有各的好,怎么能放在一块比呢?”
“好比您屋里的观音象和佛龛,都是好的,难道还要分个高下不成?您说是不是这个理儿?”
她一番插科打诨,既捧了贾母和宝玉,又全了贾芸的体面,轻轻巧巧地将那点不合时宜的酸话给遮掩了过去。
一场风波,看似被压下。
但荣宁二府这潭深水,因贾芸这条突然跃出水面的锦鲤,再度被搅动得波澜四起。
而宝玉摔玉之事,更是为这波澜添了几分耐人寻味的涟漪。
贾芸此时躬敬地立于堂下,耳中听着贾母对宝玉的温言软语,眼中看着那枚被王夫人小心翼翼捧着的通灵宝玉,心中却是一片冷然。
毕竟是亲孙子啊。
贾芸上前一步,对着惊魂未定的王夫人和搂着宝玉安抚的贾母躬身道:“老祖宗、夫人息怒。宝二叔的玉乃天降祥瑞,承载着我贾府福运,岂是凡俗之物可比?孙儿这块,不过是信王千岁赏玩的物件,恰巧材质尚可罢了,万万不敢与宝二叔的仙缘相提并论。”
他这话说得十分得体,既未否定科举,又全了宝玉的颜面,更在贾母和王夫人面前卖了个好。
果然,贾母和王夫人闻言后,脸色顿时缓和了不少。
贾母更是暗暗点头,觉得这贾芸倒还算识大体,懂得维护自家人,不象他表面上看起来那般桀骜。
贾芸知道如今寄人篱下,因此态度放的极低。这般说辞既全了贾母和宝玉的面子,也点明了自己这玉佩的来历非凡——乃是亲王赏赐,代表的是皇恩浩荡。
贾政见贾芸如此说,又看到自己母亲那怨气冲天的模样,倒也没再继续骂下去,只是挥挥手让贾芸先退下自去准备。
贾芸躬身退出书房,留下身后一室心思各异的众人,可他的心里却是愈发的失落了。
这终归不是自己家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