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愚之没有立即回应，只是微微低头，陷入了思索之中。
二伯的计划听起来确实可行，依托金沙会这棵大树，确实是目前能快速打开局面最直接的方式。
但……与虎谋皮，岂是易事？
许老三此人是否可靠？金沙会外堂管事，又是什么性情？家族如今能提供的药膏数量有限，能否满足对方的胃口？万一对方起了歹意，想要强夺药方……
一个个问题在他脑海中飞速掠过。
半晌后！
罢了，兵来将挡，水来土掩。
走一步看一步吧！
“二伯思虑周详，就照此进行吧。”他先是肯定了李季维的计划，然后才问道，“不知我何时能与那许老三见面？”
李季维对李愚之的沉稳愈发满意，直接回答道：“明日就可以，到时候你到码头的码头‘老刘茶摊’来找我。记住，我现在的名字叫赵承祖，到时莫要叫错。”
接着他顿了顿，补充道：“我会提前与他透风，只说你手头有好货想出手，请他关照。届时，我与你便如寻常引荐，不相认，以免横生枝节。”
“明白。”李愚之点头：“我住客栈的时候，用的名字是刘子烈。”
“刘子烈……好，我记下了。”李季维略微一怔，随即点头道。
“那购买炼制膏药所需材料之事，二伯可有计较？”敲定与许老三的会面后，李愚之立刻问起另一个关键问题。
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如果李家没有稳定的药材来源，一切都是空谈。
“此事我亦有考量。”李季维显然早有腹案：“既决定以这些膏药为家族打开局面，那么药材供给便是最重要的，但零散向那些山野散修收购，不仅价格浮动，更易走漏风声。因此我们最好是查找一个固定且相对安全的渠道。”
李愚之听到这话后，也是深以为然地点了点头。
李季维身体微微前倾道：“武安县城北，有一家‘灵材阁’，掌柜姓周。月馀前，黑水帮的人寻了个由头，说他以次充好，售卖假药，当众闹将起来。”
“那周掌柜早年虽也积攒了些人脉，有些不上不下的背景，但对方拿着所谓的‘证据’，围观者众，他也终究理亏，硬气不起来。最后为了息事宁人，不得不赔了黑水帮一大笔钱，几乎掏空了全部积蓄。”
“经此一闹，灵材阁名声扫地，本就勉力维持的生意一落千丈，如今已是门可罗雀，连伙计都辞退了，只剩周掌柜一人在苦苦支撑。”
李愚之的眸光也是一闪：“二伯的意思是，从他这里入手？”
“不错。”李季维点头：“他此番遭难，是因‘理亏’认栽。他背后的关系，也未全力回护。”
“但，”李季维话锋一转：“他早年经营时打通的那些收购药材的渠道和人脉，未必就彻底断了。这，正是我们所需！我们可以趁他困境，以合作或暗中支持的方式介入，助他稳住铺子，渡过难关。条件便是，他必须为我们稳定提供所需原料。”
“对我们而言，这比重新开拓一条未知渠道要安全、快捷得多。而且，一个濒临破产、急于自救且有所顾忌的合伙人，远比一个生意兴隆、背景复杂的商人，更容易掌控，也更懂得守口如瓶。”李季维最后总结道。
李愚之轻轻颔首，二伯此计，确是老成谋国之言。
雪中送炭，既能得利，也能在一定程度上掌控对方。
不过……
“他家中可还有其他人？黑水帮为何偏偏找上他的麻烦？此事后续会否再起波澜？”李愚之抬头，看向李季维问道。
李季维对李愚之的追问也并不意外，立即答道：“据我打听，周掌柜尚有妻女，但在黑水帮闹事后不久，便被他秘密送走了，去向成谜，想必是怕被牵连。”
“黑水帮找他麻烦，根子却是在于他原本与金沙会有些牵连，他一个远房表亲是金沙会里的一个小头目。但此次事发，那人的态度也变得含糊不清；再加之周掌柜手头拮据，无法继续拿出钱财打点，对方也就未全力相护。黑水帮也是看准了这一点，才敢步步紧逼，无非是想榨取最后一点油水。”
“当然了，此事对黑水帮来说，不过是寻常小事，平日里也只是些底层混混时不时上门骚扰，可这也够周掌柜的喝一壶了，毕竟阎王好惹，小鬼难缠。”李季维补充道。
李愚之在听完李季维的描述后，又追问了几个关于周掌柜性格、铺面位置、黑水帮近期动向的细节，心中才渐渐有了底。
但他也未立刻拍板，而是又让李季维详细说明了其他几项备用计划，包括与一些小商行接触的可能性，以及万一情况有变，如何利用武安县外的渠道。
时间在两人低沉而高效的交谈中悄然流逝。
一个多时辰后，各项事宜才大致商定。李愚之对武安县的明暗规则、势力分布有了更清淅的认知，而李季维看向李愚之的目光，也从不放心变成了带着希冀的认可。
正事谈毕，房间内随即便陷入了另一种沉默。
“愚之……”最终还是李季维打破了沉寂：“家里……真的已经到了这一步了吗？需要你一族之长，亲自冒险，行此商贾之事，周旋于虎狼之间？”
他虽知家族境况不佳，但看到李家族长亲身涉险，才真切地感受到了那份沉甸甸的危机。
李愚之脸上复盖着药膏，看不出表情，但眼神中却透出一丝疲惫道：“家族的情况，或许比您想象的，还要严峻几分。”
随后他挑了一些比较重要的事情，跟李季维说了一下，当然，也说了李弘维的事情。
当李季维听到李弘维背叛了家族的时候，眼中也随即爆发出骇人的杀意，但最终，那杀意化作一声长长的、充满无力感的叹息。
“当年你父亲……唉，不提往事了。”李季维挥挥手，似乎想驱散那些沉重的回忆，他重新看向李愚之：“苦了你了，孩子。你放心，只要我李季维还有一口气在，定会护你周全，助你成事！”
听到这话，李愚之也是心中一热，鼻尖竟有些发酸，随即起身，郑重地行了一礼道：“多谢二伯。”
“好了，时候不早了，你该回去了。再耽搁，明维那小子该等急了。”李季维摆摆手：“明日码头，一切小心，见机行事。”
“二伯也请保重。”李愚之不再多言，再次一揖，随即转身走出房间，如同来时一般，悄无声息地融入了外面的夜色之中。
李季维独自留在昏暗的屋内，听着那细微的脚步声彻底消失在巷弄尽头，才缓缓坐回凳子上。
接着从怀中掏出那两个，不断地摩挲着，眼中光芒也是复杂难明。
前路漫漫，且行且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