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公,田里产出的粮食已经结算完成了,除去私田,官田分成之数,主公治下各地仓廪全部所获有两百多万斛。”
送完夏侯敦回到州牧府的刘备,还未坐下,便听到了糜竺带来的好消息,看着竹简上的数字,他疑惑地问道:
“两百多万斛?”
“主公不用疑虑,徐州富庶,兼有淮泗平原,能够从田地里面获粮百万斛,此乃正常之数。”
高弈摇着蒲扇,将刚刚写好的政务放在竹简山上,他也不知道为什么,自家手底下政务这种东西总是做不完。
不过,在徐州屯田能够收获数百万斛,已经算得上是徐州富庶,加之淮泗平原这种地理环境的因素了。
毕竟,历史上曹操在许昌实施屯田的第一年,也是得谷百万斛。
曹操使用屯田制大大提高了自己治下的粮食产量,使军粮不再短缺,令他有雄厚的资本作支持,而在军事上占优。。
或者在围城战中,支撑一个13万人以上的大城市两百天,还可以,在一个内核根据地赈济灾荒,恢复生产,收拢流民,迅速提升人口和实力。
刘备的手指轻轻敲击着案几,那“两百多万斛”的数字在他脑中回荡。
这不是一个小数目,足以让任何一位诸候心动。他抬起头,目光越过糜竺,看向窗外州牧府内渐渐繁茂的草木,缓缓开口,声音里听不出太多喜悦:
“子仲,此数确实无误?皆是官田,私田分成后,实入官仓之数?”
糜竺脸上洋溢着富足的笑意,躬身肯定道:
“主公明鉴,绝无虚数,徐州沃野千里,淮泗平原更是得天独厚。”
“去岁徐州虽遭曹操屠戮,但却风调雨顺,今岁屯田各处分成皆按时入库,核算再三,确是此数,有此根基,我徐州军民可无饥馑之忧矣!”
刘备闻言,眉头却并未舒展,他轻轻叹了口气:
“粮秣丰足,自是好事。然,我心忧者,非数字之多寡,而是其背后之重。”
他拿起竹简,掂了掂:
“此两百馀万斛,乃是我徐州百姓,一滴汗摔入瓣,从土里刨食而出,每一斛,皆浸透着民力之艰。”
他站起身,踱步至堂中:
“我等既居此位,享此民脂民膏,又岂能只思军资?眼下徐州初定,去岁战乱、流离之苦犹在眼前。”
“有多少百姓家无隔夜之粮?有多少孤寡仍需赈济?春耕之时,种子、农具可曾充足?这些,皆需从这‘两百馀万斛’中支应。”
糜竺和高弈闻言,神色都肃然起来,糜竺收起笑容,郑重道:
“主公仁德,时刻心系黎庶。竺已核算过,除却必需之军粮、各级官吏俸禄,以及预留之备荒粮,仍有大量盈馀可供主公调度。”
“或可仿效昔日陶使君旧例,于青黄不接之时,开仓平粜,抑价惠民;亦可加大对于贫瘠郡县的赈贷,助其恢复生产。”
新任下邳相鲁肃点头表示赞同,补充道:
“主公,《汉书》有云:‘仓廪实而知礼节’,民以食为天,唯有让百姓吃饱穿暖,方能谈教化,聚人心。”
“此批粮秣,正当用于稳固根基,收拢徐州乃至邻州流民之心。”
“此举短期看似耗损粮储,长远来看,人口滋生,垦田日广,方能岁岁有馀,支撑更大图谋。”
“若如尽用于军,虽强一时,恐非长治久安之道,肃想也并非主公仁政之本心。”
刘备这才微微颔首,眼中闪过一丝锐芒:
“三位所言,深得我心。粮,乃命脉。用之得当,可活人无数,可固本培元;用之失当,则徒增饥馑,或资敌寇。”
他停顿了一下,声音压低了些:
“袁术于淮南骄奢淫逸,皆非安分之主,我徐州有此粮秣,恐已成他眼中肥肉。”
他走回主位坐下,语气坚定起来:
“子仲,即刻详细拟定一个章程。这批粮食,首要用于:一,抚恤军中伤亡将士家眷;二,赈济州内鳏寡孤独及确实困苦之户;三,低息借贷予农户,助其购置牛、种,兴修小型水利;四,储备足够军粮,并加固广陵、下邳等要害之地仓廪,以防不测。馀者,方可入库封存,非令不得轻动。”
“子敬,你负责协调郡县,务必使政令通达,确保粮秣能真正发放至百姓手中,而非被豪强胥吏中饱私囊。”
“此事,我当令子方协助你,严加督查。”
“唯!”
糜竺和鲁肃齐声应命,他们能从刘备的话中感受到一种不同于纯粹逐霸者的沉稳与仁厚,也更觉责任重大。
糜竺,鲁肃领命欲去安排,高弈则重新拿起蒲扇,看着眼前似乎永无尽头的竹简山,苦笑一下,又埋首其中。
只是此刻心境已有所不同,那“两百多万斛”不再仅仅是一个令人欣喜的数字,更化作了沉甸甸的责任与刘备那份“民得平安天下安”的深远考量。
糜竺与鲁肃领命而去,堂内只剩下刘备与仍在与竹简奋战的高弈。
室内一时只剩下竹简翻动的轻微声响和高弈手中蒲扇摇动的微风。
刘备并未立刻处理其他公务,他静坐片刻,目光再次落在那份记载着惊人数字的粮簿上。
良久,他抬起头,望向那位献上屯田之策、此刻正埋首案牍的年轻文士。
“棋巍。”
刘备开口,声音温和却带着十足的郑重,高弈闻声,立刻放下手中的笔和蒲扇,看向刘备:
“主公有何吩咐?”
然而,刘备却离席起身,绕过案几,走到高弈面前。在后者惊讶的目光中,刘备整理了一下衣冠,竟对着高弈,深深一揖。
直到他起身之后,高弈才看到自家主公脸上带着由衷的感慨与赞赏,他双手扶起高弈:
“此一拜,非为刘备受,乃为徐州数十万军民而拜。棋巍,若无汝昔日所献屯田之策,并因地制宜。”
“建言于徐州宽缓民力、官民分成之法则,安得有今日仓廪丰实之象?”
“此两百馀万斛,实乃活人无数、安定徐州的基石。备,代百姓谢过棋巍大才!”
高弈轻摇蒲扇,回了一礼,语气恳切:
“昔日武帝屯田西域,是为断匈奴右臂;光武中兴,亦靠屯田稳固边疆。
“今主公初领徐州,内有馀忧,外有强邻,非深耕易耨、广积粮秣无以立足。”
“且去年徐州经曹操屠戮,百姓惊魂未定,流离者众;屯田之策,既可聚流民以实旷土,亦可增军资以固防务,此乃一全之策。”
“然屯田策的重中之重,在于主公仁心,肯采纳弈之建议,使民得喘息,方有今日之效。”
刘备听着高弈不仅将功劳推让,更引经据典,将屯田之策置于历史经纬中,并清淅点出徐州施行此策的关键在于“仁政”而非单纯的敛粮,眼中赞赏之色更浓。
他深知,能提出策略者已属难得,而能洞悉策略背后的人心向背、并能谦冲自牧者,更是凤毛麟角,刘备抚掌赞叹:
“好一个‘效其法而修其政,务以安民为本’!”
高弈的出现,如同为他打开了一扇新的窗口,让他更清淅地看到,除了战场上的纵横捭合与阵营间的合纵连横。
同时也是一条更为坚实、却也更为艰辛的道路——扎根于泥土,富民强兵,以待天时,想到这里,高弈向刘备提出意见:
“主公,可以豫州刺史的身份令云长为鲁国国相,文远为都尉,前往鲁国,作为我徐州经略中原的跳板。”
控制鲁国,以鲁国为桥头堡,便能将自己的势力范围辐射进中原地区,对于高弈的话,刘备分析道:
“为何不用小沛为跳板,西进豫州?若贸然进入鲁国,鲁国距兖州如此之近,难免曹孟德生出什么心思。”
对于自家主公的分析,高弈笑了笑:
“诚然如此,此前沛国一分为三,曹操占西边,主公占据北边,袁术占据南边。”
“如今主公于小沛,雎陵大败袁术,将小沛南北归于治下,但,沛国西部的谯县,乃是曹操家族所在”
说道这里,高弈没有在说下去,让刘备自己去想,他只是提出建议,至于是否落实,还得看自己的主公。
毕竟沛国有曹操的老家,如果贸然以沛国为跳板进入豫州,难保曹操不会急眼:
“善,棋巍言之有理。”
刘备点了点头,听从了高弈的意见,当即任命关羽为鲁国国相,张辽为都尉,领两千兵马,前往鲁国。
“棋巍!棋巍!”
就在这时,简雍和孙乾两个人灰头土脸地闯进了州牧府,高弈看着面前灰头土脸的人有些疑惑:
“宪和?”
“汝可害苦了我也!”
对于简雍的话,高弈轻摇蒲扇:
“主公面前怎能搬弄是非?宪和,我哪里害你了?前往泰山,琅琊好过我等战场厮杀,岂不是美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