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邳城门大开,刘备仅带关羽、赵云及数十精骑出迎,旌旗招展,甲士肃立,秩序井然,既显重视,又不露丝毫怯弱。
很快,烟尘起处,一支精锐骑兵奔驰而至,为首一将,魁悟雄壮,面容刚毅,虽左眼蒙着眼罩,仅存的右眼却精光四射,气势逼人,正是夏侯敦。
他勒住战马,看到刘备仅率少量人马出迎,城防却稀疏平常,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凝重。
“东郡太守麾下折冲校尉夏侯敦,奉命特来拜谒刘使君!”
夏侯敦声如洪钟,在马背上抱拳行礼,他身后的骑兵们虽风尘仆仆,却阵容齐整,透着一股百战之馀的悍气。
刘备笑容和煦,催马向前数步,拱手还礼:
“昔年雒阳游侠群英会之时,曾一把酒言欢,今日元让为何却如此客气?”
“备与孟德同朝为臣,共扶汉室,元让远来辛苦,快请入城歇息!”
夏侯敦亦不推辞,下马与刘备并肩入城,目光却似不经意地扫过关羽、赵云等将。
尤其在赵云身上略作停留——此人气度沉凝,绝非寻常之辈。
他又瞥见刘备身边年轻且神态自若的鲁肃,不禁心下暗忖:
‘想必此人便是刘备麾下那大败袁术的高棋巍’
州牧府厅堂,宴席已备。
双方分宾主落座,寒喧数句,酒过一巡后,夏侯敦放下酒爵,独目直视刘备,开门见山:
“刘使君,敦奉孟德之命前来,其一,恭贺使君击破逆贼袁术,保全徐州,此乃朝廷之幸,大汉之福!此乃孟德差我所带来的贺礼。”
说完,夏侯敦看向帐外:
“把东西抬上来!”
刘备看着那些贺礼谦谢道:
“备份属宗室,守土有责,赖将士用命,方得侥幸成功,不敢当元让和孟德谬赞。”
夏侯敦话锋一转,语气渐沉:
“其二,闻听温侯吕布丧于小人之手?不知其麾下的陈公台现下如何?孟德与公台亦是旧识,心中甚是挂念。”
此言一出,堂内气氛顿时微妙起来,高弈看向夏侯敦,原来,这才是曹操真正关心的!
刘备神色悲泯,叹道:
“哎!温侯勇冠三军,天下无双,可惜麾下误信谗言,受奸人挑唆,下毒于温侯,终至身陨,备实痛心!至于陈公台”
刘备看向鲁肃,鲁肃会意,接口道:
“陈宫背主忘义,与人毒杀温侯,致使徐州险些再遭兵燹,按大汉律法,罪无可赦,将不日行刑。”
夏侯敦独目精光一闪,指节不经意地在案几上轻叩一下,刘备与其麾下谋士的对答滴水不漏,既定了陈宫的死罪,又丝毫不提何时行刑,更未透露将如何处置。
他奉曹操之命前来,首要目的正是探明陈宫下落,此人煽动兖州叛乱,几倾曹操基业,实为心腹大患,必欲除之而甘心。
曹操更担心刘备惜才,排除万难,纳陈宫为己用,则徐州如虎添翼,坐于下首的高弈却微微一笑,从容接话道:
“夏侯将军放心,陈宫悖逆弑主,罪证确凿,人神共愤;此人亦自言‘为臣不忠,为子不孝,该当一死。’”
“我主仁德,不害其之亲,不绝其之祀,且不忍其老母妻子背离故土。”
“陈宫老母妻子亦是兖州东郡人,还望夏侯将军,将其老母妻子带回兖州交予曹公,妥善安排。”
他语速平缓,却字字清淅,见高弈给自己解围,刘备颔首,面露肃然:
“棋巍所言,正是备意,元让,这有书信一封,替我带给孟德。”
他语气坚定,从怀中拿出一卷竹简,递给亲卫,让亲卫送给夏侯敦。
这份竹简,彻底打消了夏侯敦心中关于刘备可能招揽陈宫的疑虑。
夏侯敦心下稍安,但曹操交代的第二件事——窥探徐州虚实——仍需进行。
他举杯遥敬,独目扫过厅堂诸将,最后落在刘备身上,似随口问道:
“使君此战大破袁术,克复下邳,兵威之盛,天下震动。想必缴获颇丰,军容更胜往昔。”
这话明褒实探,意在打听徐州军的损失与收获,刘备苦笑一声,笑容中带着难以掩饰的疲惫:
“元让谬赞了,袁术虽败,然其军亦拼死抵抗,我军将士折损颇多,库府钱粮为御强敌,几乎消耗一空。”
“如今下邳残破,百废待兴,备正为此忧心忡忡,何谈兵威?不过是三军用命,侥幸得胜罢了。”
他这番话说得情真意切,配合城外故意示弱的布置,极富说服力。
夏侯敦默默观察,见刘备君臣皆面有倦色,言及粮草困难时不似作伪,又想起入城时所见城防“疏懒”之状,心中已信了七八分。
看来徐州虽胜,亦是惨胜,短期内不足为虑。这对他和曹操而言,是个好消息。
酒宴气氛稍缓,双方又谈论了些天下大势,主要仍是袁绍与公孙瓒的河北之争,以及长安朝廷的混乱局面。
夏侯敦代表曹操,言语间多次暗示袁绍势大,曹操与刘备皆应仰仗袁绍,共扶汉室云云。
宴毕,刘备亲自将夏侯敦送至馆驿休息,待夏侯敦离去,刘备返回厅堂,神色凝重;关羽丹凤眼微眯:
“大哥,夏侯元让此行,名为贺喜,实为那曹操窥探,其心昭然。”
高弈拱手道:
“主公,其窥探之意已明。我等示弱之策,看来已奏效。接下来,便是要将‘修好’之意,落到实处。”
“棋巍之意是?”
“可在夏侯元让离去前,将其请至偏厅,与那陈宫见上一面,主公当面告知:陈宫罪大恶极,然其家小或可酌情赦免。”
“待其伏法后,愿将陈宫尸首,交由夏侯将军带回兖州,呈予曹公。”
高弈眼中闪铄着智慧的光芒:
“如此,一则表明我徐州无意留此祸根;二则示好曹操,助其震慑兖州宵小;三则,由夏侯敦亲手带回,比任何书信言辞都更具分量。此乃‘送首级以安曹心’。”
鲁肃击节赞叹:
“妙!如此一来,曹操知其仇已报,又见我徐州疲敝暂无北进之意,必能暂缓东顾之忧。我等便可全力南抚江淮,内修政理!”
刘备沉思片刻,断然道:“善!便依棋巍之计!。”
“公明,子龙,加强夜间巡哨,虽示之以弱,亦不可使夏侯敦探得过多真实城防细节。”
“喏!”
众人领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