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徐州各种政务压得喘不过气来的时候,高弈也在想,为什么世界上真有诸葛孔明这样的神人呢?
看了一眼坐在主位的刘备,高弈叹了口气,这个人魅力怎么就那么大呢?
其实,跟刘备这样的人相处久了,就不自觉就会受他的影响,这就是近朱者赤,近墨者黑吧。
他将刚处理完的一卷关于流民安置的竹简轻轻放在桌案已垒起一小摞的边缘。
正欲活动一下僵硬的腰身,眼角的馀光瞥见州牧府那扇沉重的大门方向,似乎有两个人影在门口徘徊、踌躇。
暮春午后的光线将他们的影子拉得长长的,投在门坎上,显得有些尤豫不决。
高弈微微眯起眼。其中一人身形略显单薄,穿着半旧的文士袍服,虽然风尘仆仆,但仪态尚存,来人正是前琅琊相萧建。
另一个年纪莫约二十来岁,身形却已颇为挺拔健硕,穿着一身粗布短褐,打着补丁,显然是贫寒出身。
然而他站立的姿态却如青松般笔直,眉宇间带着一股超越年龄的沉稳和掩藏不住的锐气。
他紧跟在萧建身后半步,虽不言不语,却象一头尚未长成但已初露爪牙的幼虎,沉默中蕴含着力量。
萧建显然内心挣扎了片刻,他整了整衣冠,深吸一口气,似乎终于下定了决心,这才带着那青年,迈步跨过高高的门坎,走进了光线略显昏暗的州牧府正厅。
他们的脚步在空旷的石板上发出轻微的回响,打破了厅堂内只有竹简翻动和笔刀刻划声的沉闷。
刘备也听到了动静,从文牍中抬起头来。他的目光先是落在萧建身上,带着一丝了然和温和的询问。
当他的视线转向萧建身旁那位虽贫寒却气度不凡的青年时,眼神中则多了一份不易察觉的探究和欣赏。
刘备阅人无数,深知乱世中人才难得,眼前这青年虽未发一言,但其筋骨气质,已非寻常流民可比。
萧建走到堂中,对着主位上的刘备深深一揖,声音带着一丝疲惫和窘迫:
“败军之将,失土之臣,琅琊萧建,拜见刘使君。”
他顿了顿,侧身引荐身边的青年,语气中带着一丝托付和期许:
“此乃使君征辟者,徐盛徐文向,虽年少家贫,然膂力过人,性情刚烈,志向高远。”
萧建的声音在空旷的厅堂内回荡,带着几分落寞与尘埃落定的释然。
他侧身引荐的瞬间,那位名为徐盛的青年,目光如炬,毫无卑怯地迎上了刘备审视的视线。
刘备闻言,眼中精光一闪,那份探究瞬间化为毫不掩饰的欣赏。
他放下手中的竹简,并未因萧建的自称“败军之失土之臣”而有丝毫怠慢,反而立刻站起身,绕过桌案,快步迎了下来。
这姿态让一旁的高弈心中暗叹:主公待人之诚,礼贤之心,真是刻在骨子里的。
“萧府君!”
刘备的声音洪亮而真挚,双手虚扶住欲再行礼的萧建:“乱世飘零,非一人之过。君能至此,备深感欣慰,何言败军失土?府君能来,是备之幸,徐州之幸!”
他话语恳切,目光扫过萧建风尘仆仆的旧袍,转向徐盛时,那份欣赏更是溢于言表:
“这位便是徐文向?好!好一个‘膂力过人,性情刚烈,志向高远’!萧府君慧眼识人。”
“备于名册中见君之名,言君虽年少贫寒,然有任侠气慨,遇事果决,故发征辟之令。今日一见,果然气宇非凡,非池中之物!”
刘备的赞誉直白而热烈,毫无门第偏见。他目光灼灼地看着徐盛,仿佛已看到一块亟待雕琢的朴玉。
高弈注意到,那青年徐盛在刘备的直视下,腰板挺得更直,眼神锐利依旧,却无半分闪躲。
反而在沉稳中透出一丝被理解的激动,只是他性格刚毅,并未言语,只是抱拳深深一躬,动作干净利落,带着一股力量感:
“多谢使君称赞”
“文向不必多礼!”
刘备笑容更盛,他喜欢这种沉静而有力的年轻人:
“一路辛苦。萧府君,文向,快请入座。”
他示意侍从搬来坐席,位置就在自己主位下首不远,足见重视。
萧建面露感激,正要依言坐下。一直沉默的徐盛却在这时动了。
他没有走向坐席,反而上前一步,再次对着刘备深深一揖,几乎及地,声音清朗而带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刚直:
“使君厚爱,盛感激涕零!然盛,不敢领命!”
此言一出,厅堂内瞬间静得落针可闻。高弈刚松开的眉头又皱了起来;萧建更是脸色微变,带着焦急与不解看向徐盛。
刘备脸上的笑容也凝固了一瞬,但并未动怒,眼中反而闪过一丝更加浓厚的兴趣,他抬手止住欲言的萧建,温和地看着徐盛:
“哦?文向何出此言?可是备有何处失礼,或文向另有难处?但说无妨。”
他的语气依旧平和,带着真诚的询问。
徐盛抬起头,目光坦荡地直视刘备,那份超越年龄的沉稳此刻展现得淋漓尽致:
“使君仁德,名播海内,礼贤下士,盛亲眼所见,铭感五内!非使君失礼,亦非盛有难言之处。
“盛一介寒微,蒙萧府君不弃,引荐于使君驾前,已是莫大恩遇。”
“然,盛闻‘良禽择木而栖,贤臣择主而事’。使君乃当世英雄,海内仰望,麾下关张万夫莫敌,更有能臣干吏辅佐左右,徐州百废待兴,千头万绪。”
“盛自知年少才疏,未经战阵,不通政务,若贸然忝居使君麾下,恐非但不能分忧,反成累赘,徒惹人笑,更负使君知遇之恩!”
他顿了顿,声音更加坚定,带着一股决绝的傲气:
“大丈夫生于天地间,当凭真本事立身!盛愿于行伍之中,从小卒做起,凭手中刀枪、胸中胆气,一刀一枪搏个功名!”
“待他日略有寸进,能真正为明公弛骋疆场、守护黎庶之时,盛必再来投效,万死不辞!”
“此刻无功受禄,盛心难安,亦非盛之志也!恳请使君收回成命,允盛从军卒始!”
这番话铿锵有力,掷地有声,既表达了对刘备的敬仰与感激,又清淅阐明了自己的志向和原则。
不靠引荐,不凭征辟,要靠实实在在的军功立身!那股子刚烈不屈、自尊自强的气慨,在暮春的光影中激荡。
萧建张了张嘴,最终化作一声叹息,他知道徐盛的性子,一旦决定,九牛难回。
刘备静静地听完,脸上的惊讶早已化为深深的动容和激赏。他没有立刻说话,目光在徐盛年轻却坚毅的脸上停留了许久。
厅堂内,只有徐盛微微急促的呼吸声。高弈也被这青年的傲骨和志向所震撼,心中暗道:
“此子心志,‘性情刚烈,志向高远’,非常人可比。主公怕是更欣赏他了。”
终于,刘备抚掌大笑,笑声洪亮,充满了快慰:
“好!好一个‘凭手中刀枪、胸中胆气搏个功名’!好一个‘从军卒始’!文向之志,气壮山河,备心甚慰!”
他大步上前,亲手扶起徐盛,用力拍了拍他坚实的臂膀:
“人各有志,不可强求。文向既有此鲲鹏之志,备岂能不成全?收回成命之语休提!”
“此令非是禄位,而是备识才爱才之心!然,文向欲行此志,备亦全力支持!”
刘备转身,看向高弈道:
“兹有义士徐盛,素怀忠勇,志气可嘉,着即调任广陵郡,暂隶傅士仁将军麾下,充任什长一职,此令自抵达之日起行。”
“望尔勤勉操练,奋勇争先,早日凭军功晋升!他日功成,备当亲为尔贺!”
徐盛闻言,眼中爆发出夺目的光彩,再无尤豫,单膝跪地,行了一个标准的军礼,声音因激动而微颤,却依旧洪亮:
“谢使君成全!盛必不负使君厚望,定当以死报之!”
刘备再次大笑,亲手将他扶起:
“好!我等着看文向在军中的风采!”
他转头对萧建道:“萧府君,你为我徐州荐此良才,功不可没!且先安顿下来,备另有彭城相重任倚重。”
见刘备对人才的态度,始终如一,萧建也松了口气,连忙应诺。